坐忘峰深处,有落雪寒潭。
也许因高耸入云,即使在这盛夏之期,峰顶也仍旧白雪纷纷。
山崖白头。
正如记忆中那片冰雪纯阳。
远山钟鸣。
悠远深沉。
头顶,脚下,冰雪散发着冷气。
寒潭一半为冰雪覆盖,一半为幽深玄流,划分为阴阳两极。
白发童颜的道长坐在寒潭中央的黑玉石座之上。
“观主久等了,长歌杨氏,长月见礼。”
观主眉心一点红痣,天性自然,仿佛无真,比之记忆中的未来十年后的纯阳观主,如今的李忘生道长还显得相当年轻。
长月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天眼开启的时候……
那里也有红色印记。
自从神算最后一面后,它似乎就已经是天眼之所在。
所以说,玉虚观主他也……
“你来了。”
道长声音温和自然,带着世外者难以言语描述的某种透彻。
就仿佛已经看破她的所有来意。
杨长月微回过神,收手笑了笑,“长月冒昧了。”
她摘下了腰间的锦囊,恭敬呈上。
纯阳宫寻仙问道道场清气至正,鬼魅无所遁形,而唯有这片至寒之水,天性纯阴,才能有灵魂显现。
观主选择此地相见,想必是心中已有思量了。
绣着兰花的香囊随着长者的招手悬浮掌心。
黑色深潭上浮出另一枚雪色打坐石。
杨长月掠身而去,越过静水,落座下来。
玉石冰冷,寒凉之意从皮肤透骨而来。
与鬼魅阴气不同,落雪的寒冷,只浮于表面肌骨。
寒潭以阴阳相隔,自高处俯视,正是阴阳两仪图的模样。
青黛色的鬼魂则浮于阴阳交界之处,拱手行道礼。
“纯阳第三代金虚子一脉弟子青玄,拜见观主师伯。”
李忘生抬头看着那个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已派人急召金虚师弟回来,青玄。”
“弟子不孝。教师父师伯担忧了。”
“当初之事,亦是吾等操之过急,青玄不必自责。”他看了看杨长月,抚着长须,“贫道昔日与南宫世家有旧,对香客过往有所耳闻。方外之人,本不强求尘世,而南宫待香客你,颇有缘分。经年已过,不知太上心经境界何如?”
杨长月:“……”
说起来方士和道士确实有些联系来着。
南宫麟先生和纯阳也有联系吗?
李忘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慢慢笑道,“论道讲经说法,常有道场论坛清会。凡方外者,皆可参与。南宫家为古方士世家,求一法一术为先,纯阳则求道法自然天地人和,固然所思不同,但仍求一仙道,所谓殊途而同归。”
说白了,南宫家是实践实操性选手,主打捉鬼驱邪的法术,纯阳宫更偏向于道法天地理论大道。以后世来看,大概就是一个专硕和学硕的区别吧。
……也难怪太上心经里除了灵力心法,大多都是开眼咒,画符绘阵,狗血糯米之类的驱鬼术了……虽然不比纯阳那么多天地玄黄的理论,但主打一个便宜好用啊。
“长月受教了。太上心法已修行完毕,而其中许多驱邪之术仍需练习。”
“格致阴阳之法,可看过了?”
“长月愚钝。”
李忘生哈哈哈哈笑了,对于她的诚恳,“即是心经之中,化人身之术。”
化人身。以血脉为引,转换阴阳,使鬼获得长期阳世形体之法。是有相当难度的法术。行此法,虽有形体肉身,但毕竟又不是起死回生,隔三差五个月就消磨了,得再来一遍。
长月从没有对鬼魂施加此法术过,毕竟阴阳有道,改换阴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她有天眼,也用不到这种术法。
她的目光落到青玄道长身上。能开天眼者毕竟少数。观主大大的意思是要与青玄道长形体吗。
“观主周全。”
如此一来,观中没有天眼修为不足者也无妨的。
“劳请香客与我格致阴阳,使得这孩子得与金虚相见吧。”
“凡长月力所能及,责无旁贷。”
……
“是吗?继祁进之后,金虚子也下山来了吗?”
带着高帽面白无需的大监坐在高位上,慢斯条理的抿了口清茶,慢悠悠道。
“是。”
藏身于阴影的刺客低头作答。
“还是为周府之事?”
“观其行止,是。”
“另外,又牵涉张尚书府。”
“哦?”为首者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张公一向洁身自好,竟也牵涉其中吗?”
“也难怪了。”
“日前李相国会密书弹劾,言说张公与周交好,有结党营私之嫌。”他垂眸,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
“……”
“继续查吧。近日听闻那位女榜首也盯着那缺位的两万石粮食,甚至还调用了门下天道轩的手段,作为陛下最忠实的耳目,尔等,可莫要输给人家小姑娘了。”
“是,阁主大人。”
……
大唐西市。
顺着放生池一路而北,行至醴泉坊。
昔日太平公主旧宅即在此地。
而围绕西市周围,波斯胡寺林立。细数来最为出名的,乃是明教大光明寺。
大光明寺虽为胡寺,却因教义明了切近凡民而受喜爱,除却其中光暗之议在,更有善恶有报轮回之说,当世为善也来世福报,在面对上者贵胄欺压时,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是非常大的安慰。更兼之,其教主陆危楼武功高强,击败少林方丈渡如后,在武林之中亦然是如日中天。
也可以说,如今,除国教纯阳,和嵩山少林之外,就数明教发展最盛。明教既在大唐明民众中流传,又颇受西域这些胡人青睐,风头一时无量。
令玖暗暗皱眉,回想着天道轩所给的信息,穿行在叮叮当当的西域鼓点和铃声之中。
行至尽头,入目是穿着红白金长裙的门徒,妖娆而艳丽,眉目深邃,异域之子,不似唐人。
大光明寺庙占地不广,然而金红之色赫赫,门墙之上,刻画中舞动的,喧腾的,明艳的火焰纹路。
如同某些经文中,会烧尽一切的熊熊地狱之火。
嚣张的气焰。
令玖感觉到这一点,抿唇。
与长歌所求的中正内敛完全背道而驰。
金玉琉璃塔。
属西域之物。
流入了明教。
周府之事……与大光明寺有何联系……
走遍了整座寺院,将各处地点与三小姐给的光明寺地图也校对一番,计划着夜中再访。回府路上,不期然忽与一抹黄衣擦肩而过。
带起清淡的粉尘味道。
令玖目光一凛,立刻转身望去,那抹气息隐入了来往喧闹的人群。
……
“阿瑶,阿瑶。”
假山乱石穿空。
草木葱茏。
“如何?”
“……那叶晖实在可恨,还有曲云!我已经送了许多金银,只是,他们虽是收了,却仍不肯相助一二。我,在下……”
暗中红裙艳丽的少女冷笑了声,“早闻昭秀曲云明艳大方,颜色姝丽,莫不是安成你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忍放手了?”
男子脸色涨红,颇有难堪地道,“阿瑶!你明明知道,遂,遂只心悦你。若不是为了你,怎会,怎会……”
她看着他着急之色,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放缓了语气,“……安成,抱歉,我,我只是太急了。”
“千金相赠,竟没有半点进展。”
“你,你也知道,藏剑山庄对于名剑大会的看重……遂,遂实在……”自名遂的青年紧张的跟着她的脚步,不停地解释,“阿瑶……阿瑶,我,我在忆盈楼听闻,上一把宝剑碎星,不是由贵教陆教主……所得……”
在少女的冷面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为何却还要藏剑山庄的名剑呢。
“哼。”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陆教主是陆教主,我们是我们,岂能一谈。”
角落梧树上的令玖皱起眉。
“我不得不提醒你,若还无进展,下旬的安魂汤,我就没法再为你回寰了。”
某些字眼仿佛一下触动了他脆弱的神经,他仓惶的抓住她的衣袖,“不,不不不……不……阿瑶,帮我,我一定会,我一定会……”
那只洁白的手抚上他的脸,看似柔和的目光深处却唯有一片冰冷,“你知道的,安成,这是神的旨意,我也没有办法。”
“谁!”
波斯少女冷叱一声,瞬间拔出了腰间长刀。
周围夜色一片黑沉。
静寂无声。
甚至,夏夜蝉鸣也不见生息。
令玖捏紧了手下的树枝,神色变幻。自认自周遂回京以来,暗中追踪,小心谨慎,并无差池。
犹豫不决间。
西墙一道利刃已带着寒光破空。
极其微弱的锁链摩擦的滴铛声响起。
若非长歌习音,对声的掌控敏锐,恐怕也不能分辨出来。
是一流高手。
令玖心下一跳,缩的更隐蔽了些。
“啊啊啊!!!”
周遂惊慌失色地逃窜着。
被他的声音一扰,那姑娘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恨恨道,“闭嘴!”
“阿瑶,阿瑶,救命啊!”
又一道寒光被她持刀挡住。
“还不快滚。”
令玖看周遂堪堪四脚扑腾的逃出后院,又瞥了眼场中战局,眯了眯眼睛。
“凌雪阁也要来凑个热闹吗?”阿瑶拧眉,看着那个黑衣客。
“哼。”不速之客终于吭了一声,“东西在哪儿。”
“……哼。”
“真是嘴硬。”
冰冷的寒光擦过腰间,瞬间破开了一道,鲜血喷涌而出。
“不知红衣圣女,却暗藏在明教之中,陆危楼可知道吗。”
阿瑶面色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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