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切磋

昨日杨尹安带这几孩子游玩,可惜中途杨青月突然病发,昏迷之后一直抗拒他人气息,还把撑船的张亮掀下个水。众人只好中途折回,带杨青月回了怀仁斋涵宇轩。

他的寒雨针发作之时,陷于噩梦中不能自拔,内劲外放针对这那些存在于心底最深处虚幻的敌人,容不得让人近身,只能自己撑过去。杨长月门外听到他一直在喊,休想伤我之类的话,心头也是百般滋味。那般,恐惧无助的语气,听得人心沉沉。

杨逸飞杨长月就站在门口,直到夜色朦胧,杨青月的声音都似乎有些哑了,房间才渐渐平静。

杨逸飞轻声道,“回去歇息吧。”

杨青月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但相处日久,她能感受到他心里那种亲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恨感……

连她都不忍心看杨青月如此,何况杨逸飞乃是杨青月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二哥……”她唤了一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此情景,才觉得无论何种安慰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近些年杨青月的寒雨针发作次数渐少,没有想到这一次,却如此突然。

翌日,张九龄已要动身入京了,杨尹安与门中弟子一直送他到思齐书市之外,马车早已在此等候,众人拜别辞行。

长歌距京都甚远,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重逢。

马车和护送九龄公的弟子都渐渐走远,众人又齐齐施礼,才自行散开。

杨尹安回到漱心堂处理门中事务。

杨逸飞带着杨长月回院取了一架明光分慧瑶琴背着,认真道,“长月,少初坪……”

“是。”杨逸飞平素鲜少称呼杨长月姓名,但凡一唤,必是严肃认真之事。

杨长月心中一叹,也回房去了那架千古澎湃。

凡本命琴剑,皆是缘分得之。当然,也有家传之物,譬如大圣遗音,譬如静水流霆。只是大圣遗音还未被赵家家主赵耶利赐予赵宫商,而静水流霆乃是长歌门主所持,如今杨逸飞尚未接任门主之位,自然不能使用。至于青玉流,还是一句话,目前杨长月带着,估计也只能拖着走。两人都是自万琴楼领用的弟子琴。

少初坪在漱心堂左,正是长歌弟子统一的习琴练剑之处。还未有近,远远就能听到宫商之音,还有剑气破空之声。

今日并非习训之日,少初坪并无先生看顾,都是师兄弟相伴过来修习,人也不多。

杨逸飞一来,众弟子都停了手中动作,垂剑微微一拜,“少门主。”见到身后的杨长月,又拜,“杨师姐(妹)。”

杨长月拱手回礼,微微一笑,“诸位师兄,师弟。”

若是她一个人过来,想必轻手轻脚也就是个小透明。奈何未来门主气场太强大……是个行走的小太阳,真是哪里都万众瞩目啊……

杨逸飞微微颔首,“各自练习。”

他扭头看了看杨长月。

杨长月危机感爆发,抱着琴作一脸惶恐状,低声道,“二哥,你莫非要以大欺小?”

杨逸飞温和一笑,拍了拍她的肩,“怎会。兄长身体有恙,不能测你我功课,为兄只好代为。”

杨长月眯了眯眼睛,“二哥,你打算怎么做。”

可别小看她啊……怎么说都是满级过的人……话说,二哥你这个年纪满过级了吗?

杨逸飞抱着琴,垂首弹拨一音。“试试便知。”

杨长月只好正经,“我入学两年,习琴练剑则有一年,兄长平日繁忙,的确还从未考校过我功课。”

“好吧。长月会尽力。”

她手腕一转,扯过了背上瑶琴抱好。

“请兄长赐教。”

杨逸飞抱琴而立,指尖落在琴弦之上,琴音夹杂着气劲铮然而出。

杨长月凝眉,门主他果然不是闹着玩的。她转脚旋身,内气擦着腰侧划过,裙边扬起的飘带被削掉了一截。

啧啧啧……

看来今日过后,她得重新再领一套弟子服了。

长歌之人,果然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操琴之时,文人雅客,只有动武,江湖意气。

自家二哥平日安安静静和和气气,看着无害至极,但动起手来,还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她未立定,又是一道琴音扫来。

杨长月指尖一点,铮铮羽商音破空。三道碧色内劲相击,化作青色飞羽消弭。

她内力自然比不得杨逸飞,只好多弹一道琴音加以消解。

杨逸飞悬空而坐,指尖已一串琴音而出,奏的却是一段风雷引。

杨长月:……

这么高级的曲调二哥你就拿来打我?

正暗暗吐嘈,杨逸飞身影却已经消失,原地三个虚幻的影子,同时弹奏。数道音波席卷而来。

长歌武学重在以气引弦,以音布阵;以神承影,以影化剑,可伤敌亦可以琴音激荡伤者气息平复伤势。

风雷引曲调简单,但因为有三个气影加持,同时攻击,杀伤力不比化剑的清绝影歌差。

对于曲目越熟悉,内力越深厚,弹奏运用武学之时所需时间也越少。

杨逸飞于琴之一道显然已出类拔萃,才一句风雷引罢,气影俱全。

杨长月指尖飞速划过琴弦,所奏便是青霄飞羽调。虽然方才交手就先跑不大好,但也不能留在原地被控制。才引内力停滞空中,继而便是迴梦逐光音域,切为琴中剑,琴曲清绝影歌奏响,而以气化影,剑术击破对方的幻影。

在被攻击时,使用琴中剑应敌,的确是不错的法子。

杨逸飞面色不显,却也是点头的。

两道幻影击破后,杨逸飞右手控琴,左手拔出了琴中剑。

长歌琴曲主控制,剑意则伤害极高。不过,门中能同时在操琴同时,以剑御敌者,少之又少。

至少杨长月尚未达到。

这两年成就,也仅仅是同修相知莫问而已。

见他动作,杨长月心里一提。

她不会不知,杨逸飞一年前已弃用右手,改练左手剑法。

他的右手天生欠缺,无法执剑,自五岁习剑以来,六年都不服输的苦练右手剑,去年才经杨青月劝解,改练左手。虽说才只有一年,杨长月也绝不敢小视。

这可是未来的门主奆奆,从前微山书院副本中,十四岁的凤夕颜百分百的实力,奥,对,也就是去年凤夕颜师姐功力,通常都至少需要两人满级才能推倒。

何况年少成名以天资令人称羡的门主杨逸飞……

杨长月试了试平沙落雁曲调,还是未能流畅弹出。以曲扰神,控制人心。平沙落雁本就是可以用来操纵对手行动的曲调。只是可惜,若对方意志坚定,那这道琴曲作用为零。

惨惨惨惨!!!

众弟子早已自觉让路围观了。

看着看着就开始窃窃私语,“想不到长月师妹年纪不大,竟能在少门主手下撑这么久。”虽处于下风,但毕竟还是没输。

“……少门主已是我辈之中佼佼者,众弟子中恐怕难寻敌手。杨师姐果然不愧是少门主的妹妹。”

“是啊是啊……”

忧伤。

少门主的妹妹。

她总算理解到兴文堂早课之时,每每提到翟伯真,翟季真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上头有个太优秀的兄长压着,难怪会头大。

青霄飞羽对气息扰乱极大,短期内不可再次使用。翻译一下,这个技能有CD……

杨长月四指略过琴弦,将正对袭来的内劲化解掉,抽身落在一旁石台之上,果断道,“停!长月受教,绝不惫懒。兄长收手。”

右侧却有一道琴音夹杂着内劲凝形的飞羽流纹,还未来得及消散,擦着杨长月过去。

“啊哟!”一十五六岁还在围观的少年避让不及,被掀翻在地。

杨长月:……

早知就不躲了。不知又牵累到谁了……

杨逸飞当即收手,一道金色流光随琴音一闪,少年的擦伤已恢复不少。所幸只是他与杨长月两人切磋,面对的是个五岁姑娘,杨逸飞招式都有留手,不至伤人。那擦伤都还是这个弟子没避让开倒地时磕在青石地砖上擦的。

杨逸飞凝重道,“抱歉,这位师弟。”

“啊?没……没事……少门主不必……是弗看的入神,靠的太近。”

弗?

杨长月暗暗扫了几眼,愣是未想起这少年身份。自她能独立行走以后,常日在长歌四处蹭学。门中师兄弟姐妹看她年幼,左右会上来玩耍一二。这几年她怎么也将门中之人自小到老认熟十之**。为何这个少年却毫无印象?

他难道就正巧是那十之一二?

卫弗觉察到她的视线,面对的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却仍是一副害羞怕生的怯弱模样。

杨长月眨了眨眼,跟了过来,嘻嘻一笑,“这位师兄好生面善,不知是何方人士?”

“我……我……啊,远安卫氏卫弗。”他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卫弗……

听了此名,杨长月毫无异常,“卫师兄有礼。今日我与师兄莽撞,一时不慎伤及卫师兄,在此赔罪,还望卫师兄海涵。”

她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卫弗卫弗!竟是他!卫弗自然不是真名,而且韦向天的假名。

十八年前,杨尹安张九龄玢王及长歌一众门人力保皇室正统,拥护李隆基登基为帝,诛灭韦后,平定太平公主之乱。

长歌天道轩更是为护皇权,一路诛尽韦氏一族乱党。

韦向天此人,就是韦后一脉,韦后兄长韦温之孙。

她记得这件事。那是有关傍山村的一个任务。

韦向天当年侥幸逃脱天道轩裁断,对长歌门抱有极大敌意,化名卫弗之后拜入长歌,后来就勾结狼牙叛军控制长歌门下傍山村,于天宝元年招贤日前后,意欲里应外合覆灭长歌。

没想到此人如今就已暗藏在门中。他周围几位师弟,对他还颇为关心,显然卫弗的人缘还算不错……

想必他在门中也是隐姓埋名算计许久了。

卫弗憨憨一笑,“无事。无事。不过一些皮肉伤而已。师妹说的不错,少门主也只是无心之失。”

杨长月暗自皱眉,不知是否因为联想到了韦向天,总觉得他这句话不是化解,而且另有心机火上加油。

杨逸飞也看过来一眼,却未做理会,抱琴而立,淡淡道,“心存浩然之气,方能扶正世之风。昔日先祖建相知山庄,本为挚友李百药退隐留一清静地,后历代以来,门中有隐于山水之间者,亦不乏为家国效命之人。不过若非大治之时,入长歌门中,便须秉修身、齐家之法,解治国、定乱之道。出当为济世高士,隐亦当做人杰。各位师弟,自古以来,忠良反被奸臣所害者不在少数,尽管如此,我长歌门人历代以来,仍有许多门人力求拨云见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本年春巳之时,九龄公受伤之事各位想必有所耳闻,去年开元之变,自贡惨案,更是为吾等敲响警钟。可见天下有道,却仍不能完全压下奸佞诡诈之行,吾等门人既怀济世之志,更当以身为先,修文习武,习琴练剑,勿得惫怠。《诗经·豳风·鸱号》有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未雨者绸缪,居安者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今日门中子弟,相互切磋,点到为止。安知来日事态如何?望诸君引诫。”

杨长月:……

她转眼扫到卫弗,见他衣袖之下暗藏的手,一眨不眨死盯着杨逸飞的眼神,垂首指尖抚了抚琴弦。

想必,此人被济世救国之言刺到了。

因为当年,正是因韦后之乱,长歌天道轩才受皇命尽灭韦氏一族。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为何一向温和的少门主突然来此练武,还说出如此严重的话,但最终一拜,“是。吾等谨记在心。”

杨逸飞凝神肃穆,临走之时,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事实上每年出门历练的门人,都会有几人,三年之后却未返回长歌。不是不想回,而是他们已无法返回。

杨长月牵了牵他的衣袖,低声道,“兄长,今日你失态了。”她微微笑了笑,“长月还想再练练平沙落雁曲,兄长且先回……”她说了一半,停顿了下,有些无奈,“呃……我想今日之事,父亲大概会来找你。大约,你回房之前,还得去一趟漱心堂。”

杨逸飞沉默着点了点头,抱琴转身离去。

杨长月转过身,抱着琴嘻嘻一笑,散了散现下这般有些诡异的气氛,“长月有疑,不知在场诸位师兄能否为我解答。音者,何也?”

这是学堂授乐理时问的第一个问题。

答案极为简单。反而因为简单,却无人回答了。

良久,才有人开口,“《乐纪》有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

杨长月一看,却是骆子维先生兴文堂的同窗,一位名唤顾霜迟的少年。她点了点头,笑道,“谢霜迟师兄解惑。”

顾霜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此人天性寡语,兴文堂已有领教,杨长月也不以为意。

“观诸位师兄师姐,必有人已年至束发,依着门规,今年除夕之后,便要出门历练,感怀世事,以求琴心剑魄。江湖纷乱,自身安危最为重要。三年之后,长月必代兄长于此相侯。希望,大家未来一路平安。”

众人都知道,再过两年,少门主杨逸飞也要出门游历。

而且,杨长月还知道,他五年之内,都不会回来。

她坐在石台之上,奏出每年弟子出外之时必有的送别曲《远吟·折柳》,琴音渐歇,她起身微微一拜。

要离开门派,闯荡江湖,本是这些少年意气风发,期待大美江湖之景。如今倒有些伤感了。本年要出门游历的弟子都回了一礼,感慨道,“多谢师妹。”又望了望漱心堂,“也谢过少门主了。”

长歌弟子大都谦和有礼聪慧通透,杨长月这般诉说,他们自然都想到,恐是因昨日杨青月之事,他担忧门中子弟安危,才特意过来叮嘱一番。虽说这叮嘱有些隐晦,但是他们也不会视之无物。

长歌门并非全然安逸之所,古往今来,卷入朝堂之人,又岂能安逸。江湖中,注定不止传言中的风光无限。

CP这个……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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