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檐外细雨丁零。
叶潜忽道。
“别想那么多。”
“杨三。上回神策不是还捅了你一刀。”
长月先懵了下,“嗯?”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最近她参了神策一本的事。
付腾算一个。被裁撤的冗军更是对她污言秽语。
怎么会不呢。毕竟留在神策军中,又有军饷,又能免佃租赋税,更甚者借着神策之名耀武扬威,如今她一上奏,砸了多少流氓饭碗。
某些心性低劣之人,绝不敢因此怨恨高高在上的帝王,故而女子之身就成了她必定被攻讦之处。
什么时候,一些街头小混混,也懂得牝鸡司晨这个词语了呢。
若非杨三之前任国子祭酒,上书授天下百姓文字礼仪,又切切实实提起了关中粮储民生保障,以至有令闻广誉,百姓交口称赞。否则这一次难关,恐怕都没那么好过的。
杨三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却往往思虑甚重。她自小就不以金钱权势压人,又从不愿周围鲜血牺牲,所言所行,只常为扶贫济弱。这一次神策有人因她上奏掉了脑袋,她心中定然是犹疑难决的。
连二哥都曾说,杨家小姑娘都不太像是个江湖儿女啊。
长歌杨氏虽属文人墨客,求礼仪风雅,但若真追究起恩怨情仇,却也绝不犹疑。杨氏是书香门第,也是武林世家。
所以才会说杨长月不像是江湖人。江湖客视血雨腥风如家常便饭。
可若杨长月无视人生死疾苦,那偏偏就不像她了。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叶潜憋了一句话,又一想到她,僵硬的道,“……江湖上是这样。朝堂则更甚于江湖。”
为名利,为权位,对立者只有你死我活。
即使她不愿与人为难,不也还是常招来杀机惦记吗。
长月望着天空。
秋雨中长安现在一定是一片宁静。
“你可知我们为何那样喜爱大唐吗?”
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源远流长,真的论起来,哪一个时代没有它独有的气质与特色,而这诸多皇朝之中,很多人却对贞观开元的大唐,情有独钟。
我们……
是什么样的我们。
叶潜却知道,她所说到的我们,并不是指她和他,他没有问,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文化先进,经济繁荣,政治包容,兼容并蓄,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是长安的夜灯。
是丝路的驼铃。
是元宵不灭的烟火。
没有华夷之间争辩,没有男女之间敌对,没有士农工商的严苛分明。说是天下一家,正是天下一家。
大唐雍容而繁华,万国来朝,惊艳绝伦。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无论是怎样的你,都可以来到这片土地。它也不会去主动贬斥任何与寻常不同的习惯。
海纳百川,百花齐放。
……
剑匣之中,黑白分明。
指尖触及黑剑,则阴冷无比。
叶潜:“……这是九幽寒冰。”
又看了看白色的阳剑,“沉沙玄晶。”
叶潜看了看她,颇有诧异,“你真有钱。”
杨长月:……
从没想到会被一个土豪山庄的大少爷说自己有钱。
“……九幽寒冰唐门就有,沉沙玄晶则产自霸刀。但据我所知,这两样宝物,就连两个世家本身都存货不多,你从哪里得来的两把剑?”
“……天生自带?”
叶潜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这两把剑的剑身,乃是至阴至阳铸成,黑剑寒气逼人,白剑温如暖玉。看着年头日久,反而弥新。”
他嗅了嗅,“但这不是杀人的剑。”
黑白用以决断阴阳。
隐约记得很久以前有闻到她身上有阴气的味道,是来自于阴剑吗。
杨长月点了点头。
“是。阴阳双剑,顾名思义,是要阴阳两界各走一遭的。当人濒死之际,机缘之下,就会开启阴界,有离魂一事,行走阴阳之间。小红和这两把剑都是那时候得来的。”
“……我记得你才十三?”
“……是因重伤。”那时人尚不在此方天地,对于重伤濒死也没有什么概念,摔死了,又得了阴阳两界的成就,开开心心就去复活了。谁又能想到后来事态发展至今呢。
“……”叶潜还想问她,年纪轻轻,是为何而重伤的。
长月看出了他的疑问,简略总结回答道,“轻功爬山,摔死的。”
“……”你可真是个人才。
他算是理解为何长歌门门规不让轻功明德树了。
果然任何一条看似离谱的门规的诞生,都是有它的道理的。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轻功重伤,打架重伤,朝堂之上还天天上奏些自寻死路的谏书。以他看长歌三千门规,一半都是用来防她的吧。……朝暮于刀剑之上起舞,她真的很明白何谓取死之道啊。
“有特殊效用之物,修复恐怕不易。”他说。
双剑是古物,凝炼之法与今大不相同。如这般阴阳之气,必然也需在山川阴阳之处,引天地之气炼成……父亲当年所做古剑集要,于剑冢付之一炬。但徐家过往也继任战国徐夫人之名家,传承众多,他可以回老宅再看看。
“玄晶和寒冰是必须要有的,五彩石,陨铁,硼砂,除此之外的天材地宝,恐怕也不在少数。”
“材料之事倒不必忧心。只是。还能重铸回原来的样子吗……”
“……”
这把剑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叶潜想问问她,又没有真的问出口。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于她而言性命攸关。
“可以。”他语气坚定。
“……是完全一样的,就是……所有的都一样……我,我不知怎么说,你……”她如此强调,语速越来越来,仿佛……
“杨三。”
“别急。”
“我在听。”
杨长月突然地冷静下来,“你可听过九天吗。”
“我年幼时,曾经见过神算世家赵明空。”
“九天变天君。”
“……”
叶潜皱眉,“我曾闻神算世家八年前已倾覆……那时你我不过五岁。”
“我确实见过。”
叶潜:……
“你……哎,我又没说不信。”
“所以……往前所见,青玄道长,果然不是人吧。”
“?”
“……早跟你说过我鼻子很灵的。”
那位纯阳道长和旁人都不一样,身上都不带一点人气的。
“……”这种事情你都能闻出来,你是狗鼻子吗。
“……当时那位长辈告诉我,让我找回神算后人赵涵雅,好好照看,此为凭证。”她露出右手手腕,“神算世家与霸刀山庄久有旧情,赵姑娘自会带我取得玄晶。”
叶潜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腕之上,那里有一枚不太明显的,雪色月牙的印记,“铸剑之后呢?”
“……”这是问题终结之所在了。
若铸剑成后,也许,她就会再回一趟洛道。
“我不知道。”也许,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这一句话算是回答吗。
或许说,连她自己,如今还没有答案吧。
“……你是要去霸刀一趟吗?”
长月点点头。
“我同你一起。”
长月失笑,“别。你可是藏剑的弟子,我怕你被他们打出来。”
“对了。有听闻你家三哥的消息,他和柳姑娘如何了?”
“……你还真是消息灵通。二人感情甚笃,不过……哎……舅舅还是不肯松口令三嫂进门,三哥又心高气傲不愿将就,便从来不肯回庄。”
叶三哥当年少年意气之下误闯剑阵以至筋脉俱断,心情沉郁,而同时他也是心高气傲之人,面对舅舅如此冷淡的态度,本来是要死磕到底的。但听说他夫妻二人过往于扬州出游时曾遇见位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心思玲珑,一眼便看出二人症结有所开导。三哥回返后,便多以柔克刚之效,不再与其父正面还牙,偏偏还广而告之妻子正位……
由此经年,庄内人是知道叶三少为何久不归家的,外人看来他却是夫妻恩爱。常有来访客人在舅舅面前夸他三子不仅武艺超群而且家庭美满,老庄主可享天伦之乐了……没人能质疑三嫂的位置,毕竟三表哥连个妾室都没有,实乃江湖女儿梦中情人。
话说回来,他每每听三哥这么描述,都总能联想到杨长月身上。可当年她恐怕也就六岁,而三哥夫妻已经抱着孩子了……应该不是吧……不然怎么想都会觉得离谱。
“只有阿菲那个孩子,时不时会来玩耍。自婧衣一去失踪之后,家中又难得这么一个小姑娘,上下都宠着。我想三哥他们也知道舅舅心软了,就是……”拉不下脸。还差一个契机。
长月吸了吸鼻子,“……那说不定,这个契机就要来了呢。”
……
“醴玙。你来了。”
她放下笔墨,案几宣纸上一朵荷花玄阵的纹样。
背包格子可以继续变大了。
“小小姐。”
“近些年来过得如何?”长月正坐原位,示意她也坐下来,如此问道。
青衣的小姑娘含笑温文,“谢小姐挂念,醴玙一切都好。”
醴玙就是当年的阿奴。当时还是蔡闵侠帮忙,才将她拉出了那个家中。
但是,恐怕丐帮蔡小哥也不知道,阿奴除了跟随其父母是丐帮弟子之外,同时,她也是隐元会的人。
“长歌门好玩吗?”
醴玙怔了怔,“门中师兄弟温文尔雅,待醴玙很好。倒是小姐,近些年可好。”
“我也不错。”
“其实,此番我唤你来,是有事请你相助一二。”
“小小姐救我一命,醴玙万死不辞。”
“我要见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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