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小巷石板路上,像抹上一层银霜,安静而柔和,直到一道身影摇摇晃晃闯入,才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石板路上,滴着几滴鲜红的血,一双布满泥垢的赤脚全然不顾踩了上去,那张苍白的脸上有双涣散的眼,眼皮子像泡在水里,浮浮沉沉。
洛怀宴太累了,她感觉身体轻得仿佛不在人间,只是步子很沉,魂不得已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就把她带到了这儿。
她大口喘着气,脑袋靠在墙根上,身子疲软地向下滑,直到双腿再支撑不住,才不得不彻底坐下。
她咬牙,忍痛,紧捂左臂上的伤,血很热,从指缝中滚烫地溢出,烫得那骨节分明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缓慢松开血手,颤巍巍离开左臂,手指止不住地抖动,探入怀里,从中摸出一粒金丹,再颤巍巍送到那白到发凉的嘴唇边,送入嘴。
喉咙上下滚动,咽了下去。
那是回血金丹,洛怀宴自小体弱,动不动就生一场大病,因此,杨二姑特意求仙人为她制丹药,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恢复精力,不出意外,能好多天不生病。
金丹吃下去,洛怀宴顿感身子升起一股暖意,春风般向周身扩散,如沐浴在阳光之下,令人感到惬意,不仅额上的冷汗也止住了,左臂上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若不是因这金丹,她刚刚还没办法从竹林中逃出,回想刚才那一幕,依旧触目惊心。
大金刀飞来之时,洛怀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响动,抓她的黑衣人却浑然不知,依旧在林间笔直地穿行。
她深知这是一次逃脱的机会,杨二姑曾说过,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
待刀越来越近,时机成熟,她一脚踩在一根竹竿上,使劲儿用身体撞开黑衣人,换她挡在了金刀面前。
刀刃飞来,划开了绳子,趁绳子解开,她又迅速抓住刀柄,反身将那黑衣人的手臂斩于刀下。
前后动作一气呵成,宛如上钩的鱼儿在半空拼命打挺,最后又落回了水中一般,时间虽短,却也耗费了她大量精力,还不小心被刀伤到了左臂。
落进枯叶堆后,她便急急吞下了一粒金丹,静待身体恢复,不多时,楚兵前来寻她,她也恰恢复了精力,这才有了甩巴掌打他的一幕。
“哎!”
洛怀宴叹出口浊气。
她来楚京是想应征,不曾想,竟发生了这些意料之外的事,不仅没吃上饭,还险些丢了性命。
她曾听说书的讲过,这当官的要是犯了事,就会花钱悄悄在外边买几条贱命当替罪羊,兴许就因着她身份低贱,在外边也是死,不如抓来吃了断头饭再死。
思及此,心里越发觉得伤感。
小巷很安静,许久也不见半点人影,只有不远处的酒肆时不时传来沸腾的喧闹声,那边咿呀唱和,好不快活。
静夜中,飘来一曲悠扬,曲调里有哀愁,有苦闷,悄悄拨动着她低落的思绪。
“二姑......”
少年人紧捏拳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红着双眼,小兔似的,委屈极了,她恨,恨自己不争气,还没为乡亲们报仇就要客死他乡了。
忆起那日,惨烈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
那日,她正在庭院里劈柴,门边忽然一声轰响,抬头一看,是杨二姑。
只见二姑脸上露出洛怀宴不曾见过的惊慌神色,像扑了许多玉簪粉,但她从未见二姑化过妆。
二姑表情痛苦,脸皱在一起,她闯进门,直冲她大喊。
“怀宴,快,快逃!”
紧接着,咚一声,一支箭稳稳射在门板上,让本就不牢固的木门强烈晃了好几下。
霎时间,门外哭声一片,嘈杂无比,仿佛山林中失去树木的鸟雀,不断在空中扑腾喧嚣,焦躁地寻找落脚点。
“是骆军!是骆军!快跑!”
“幺儿,幺儿你在哪儿?有没有见到我的幺儿!?”
“救命,救命啊!”
甘城像被人抛弃的婴孩,陷入绝望而又无助的境地。
洛怀宴上前扶起杨二姑,这才发现二姑早已身中数箭,是强撑着身子赶回家的。
“二姑,二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姑!你不要吓我,二姑,二姑……”
“不要哭,不要出声……”杨二姑将她紧紧护在身下,“他们会发现的,快逃......”
“二姑,二姑!”
洛怀宴哭得声嘶力竭,惊恐,慌张,无措,愤怒,一下占据了她身体。
从记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哭,第一次知道痛苦的滋味,原来,竟是这么多种情感混杂在一起。
她拼命嘶吼着,却发现,无论怎么喊,二姑都没再回应,就这么在她怀里睡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变轻了。
“二姑,你起来......”
洛怀宴多希望此刻杨二姑能听到她的哭声,起来骂她,叫她别叹气。
只可惜,她等了许久,非但没等到想要的回应,还把门外路过的骆军吸引来了。
那几人毫不客气,破门而入,见这院内还有个落单的,满脸荡漾。
“嘿嘿,小美人!”
洛怀宴深知走是走不了了,不如拼死一搏,为二姑报仇。
她轻轻放下怀中人,缓缓起身,解开了发带,散落下一头乌黑水亮的秀发。
此举在几人眼中莫名感到新鲜,这解开发带是个什么意思?
“大哥,不会有诈吧?”
“区区一个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那被叫大哥的,不屑地丢掉手中的刀,大摇大摆朝她走来,却见少年解下发带后,不知何时掏出了把匕首,将匕首一端牢牢系在发带上,鬼使神差间竟成了把绳镖。
他们这才注意到,在那张秀脸上,有双充满恨意的眼,猩红犀利,像头不知好歹的小狼。
“你,干什么你?!”
那人止步,疑神疑鬼地看着她。
洛怀宴缓步向前,漫不经心地旋镖把玩,一步步向他靠近,“杀人……”
绳镖从她手中滑落。
叮——
“偿命!”
匕首落地反弹,被她一脚勾起,悬在半空,踢了出去。
眨眼间,匕首锋芒见光从侧边扫过,倏地来到喉间,速度之快似一阵穿堂寒风,那骆兵喉咙收紧,顿感微凉,不一会儿就呜咽咽倒地了,死在了洛怀宴脚下。
收绳时,匕首上多了一抹红,鲜艳欲滴。
“大哥!”
其余人见此惨状,皆为一惊,不敢相信这少年竟敢下手杀人。
他们不再嬉笑,一一挂上怒颜,拼命挥刀向洛怀宴砍来,为他们的好大哥报仇。
面对围攻,洛怀宴迅速作出了判断,她甩出绳镖勾起地上的砍刀,改用砍刀与他们对抗。
大刀齐齐挥来。
腰侧挥来一道寒光,眼看那道寒光就要伤到她,她铆足劲儿劈开面前的攻击,旋身避开腰侧锋利,贴近敌人手臂,就势朝那人后颈砍下!
一时间,庭院内刀光剑影,包围圈不断缩小又扩大,直到人数稀疏,直到最后一人——
那人双膝发软跪了下去,身体向前顷,快倒地时洛怀宴一步上前,抓住他胳膊,筋疲力尽地撑起他身子,让他稳稳跪着,跪在那满身中箭的妇人身前,赎罪。
最后,一刀挥下!
血斜洒在白墙上,也溅了洛怀宴一身,不曾想,鲜血这般烫人,烫得她感觉身子莫名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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