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那夜。
杜明被甩了巴掌,失意地回到了公主府,别人是负荆请罪,而他,负着一截断臂单膝跪在大门前,内心忐忑,一言不发。
夜微凉,吹来一阵凉风,大门打开了,姜卿从中款步而来,身上简单披着件薄衫,将丰盈的身姿掩在那月白之下,朦胧且迷人。
杜明低着头,不敢对上那略带犀利的桃花眼,很媚,却又同玫瑰般带刺,对于做错事的人而已,对一眼,便能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殿下!”杜明交手行礼,把眉低至掌下,“末将无能,未能把人带回,请殿下责罚!”
语毕,那娇媚的人儿没应声作答,拾阶而下,缓步来到他面前,低声道:“不怪你,起来吧。”
这话分明是恕罪的意思,但在杜明耳边,却显得格外冰冷,令他更是惭愧难当。
他谢过后,卸下背上的断臂,递予他人,令其托着,但不打开包裹,只是说:“殿下,那人实在狡猾,真如你所言,不简单呐!”
姜卿睨了眼那黑色包裹,虽不知下边是什么,却也闻到了一股腥味,合着杜明前边一番话,倒也在心里分析了个清楚。
“还有别的事么?”
语气寡淡,似乎对洛怀宴逃跑之前习以为常,不像先前急急抓人的态度。
杜明明白她的意思,忙道:“有,这次她能逃,皆因那群突然出现的死侍,拢共五人,其中一人,便是这断臂原主,他抓了那姓洛的……”
说到此,他仍愤懑不已,拳头捏到煞白。
“说来也怪,在下分明是朝着那人左臂砍了去,可是,”杜明悄悄掀开黑布一角,露出个掌心向下拇指向上的手,“殿下您瞧,我带回的,却是只右臂。”
姜卿匆匆在那肿大的手上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在杜明脸上,只见他脸上红一道白一道,鼻梁还有道与那大拇指相呼应的印子。
她明白,这倒是怀宴惯常的作派,很熟悉,很有趣,又很独树一帜。
她不经意地笑了,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压了下去,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注意到她这一微小的动作。
她轻拢了身上的披肩,垂下眼眸,“本宫知道了,你继续派人寻她,同时,查清楚那几个人的来头。”
“是!”
再抬头时,那风姿绰约的背影,盈盈步入了大门,轰一声,门关上了。
杜明这才松了口气。
大门之后,是姜卿驻足的身影,她暗自思忖,究竟该不该去找洛怀宴?她生怕自己这个动作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派大将杜明出城找人,动静就已经不小了,又何必担心其他的?若是她不去找她,现下已有人出手,再等下去,恐怕不好救她。
思及此,姜卿眉头锁得更紧,微微摇头,一下否掉了心中多种答案,暗叹口气。
她本不想派人去城外寻她,可苦等了数月,仍没她半点消息,直到甘城破,她才慌了神,费了许多功夫才好不容易找来个能使唤的人,替她出去找人。
她既担心洛怀宴命丧甘城,又担心她饿死在路上,种种情形,都不似上一世,一切皆不再她掌控之中。
她只能祈祷她自求多福……
姜卿又摇了摇头,轻声对身侧侍女说:“走吧,改日,你空了,找件简单的衣服来,要能穿出门,不被人认出那种,男装也好女装也罢,总之,不要太出挑。”
侍女香儿困得眼皮直打架,提着灯,头东倒西歪,忽然听到她的好公主居然问她要衣服,这可愁坏她了,这言外之意就是:“我要溜出去,别让人知道。”
“公主!”香儿一时急了,拦在了她前面,“你又要出去?你不能出去!”
“出去怎么了,你还能拦我不成?”
姜卿一改刚才的严肃,在香儿面前,撇了撇嘴。
“长公主交代过我,要看好你,你要是有个好歹,她不得要我命嘛!”香儿都快哭了。
姜卿两手搭在她脸上,郑重其事,“香儿,你到底听谁的?”
“公主你呀!”她眨着双水灵灵的杏眼。
“那不就行了?有本公主保你,还怕什么?”说完,姜卿转身,信步走向了寝屋。
“可你万一有个好歹……”
香儿追了上来,还未等她说完,姜卿就捏着剑指划到她眼前,露出得意的神色,“你忘了,我会这个。”
她意思是,她会武功,那可是上辈子她缠着某人好说歹说才学来的,虽不及对方厉害,防身也够用了。
香儿登时无言以对,面上气呼呼,怨怨地看着那步履轻快的俏人自顾自远去了,进了屋,关门前还招呼她赶紧去休息吧。
她哪里睡得着?
那可是长公主姜弋交代的事,她是谁,是冷漠无情还会辣手催花的靖王!
她无奈地仰面哀嚎,一手扣在了脸上,扒拉了下来,问天:“我可太难了,怎么把我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不如让我去死吧!呜呜呜……”
又气又恼又好笑,此事便这般过去了。
已是三日,天微亮,还未有太阳,空气湿漉漉的,家家户户都起了早,伴着几声鸡鸣,渐渐热闹了起来。
洛怀宴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皮子却还沉得很,像糊了层胶,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倒是能听到点动静,声音由模糊到清晰,越来越近。
是几个女人在低声谈话,讲的都是洛怀宴听不懂的,什么王二娘六大婶张大爷之类的,家长里短,又说哪儿的脂粉摊子卖得便宜,哪儿新开的铺子吃的新鲜,东一扯西一扯,又扯到了大楚政事之上。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兰庄仪,也就是邱州的邱王,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贬为庶民了!”
这人嗑着瓜子,说得鬼鬼怪怪,仿佛她亲眼所见般。
“这有什么稀奇,上边人整日闲得慌,只能斗斗自家亲戚,要我说呀,还是咱们好,自在。”
第二个女子,声音娇柔,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媚气。
“怎么着,难不成,贬为庶民人就看得上你啊?”第三人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挪响了椅。
“话不是这么说,”第一个急了,“据说,这是女帝的旨意,知道为什么嘛?”到她兜圈子了。
“为什么?”
“因为兰庄仪是先帝临终前,特意嘱咐,未来要立他为太子,可他是庶出,怎能当太子呢?女帝一登基,即刻就把遗诏给撕毁了,整了些罪行,扣在兰庄仪头上,拉下了马。”
“这般传奇?”
众人长吁短叹,无不为这新鲜事感到诧异。
这大楚只有至今无太子,宫中不过两位公主,长公主与九公主,余下的,皆不是夭折,就是离奇病死,直到先皇离世也未曾留下一个子嗣。
大家暗地里都知道,这事是女帝有意为之,不过是为了掌握权柄,剃掉了不该留的人。
可谁知,那先帝也鬼精得很,借口巡江南,竟莫名巡出个私生子来,生子在外,也不带回宫,就这么养在了邱州,一是为了保他安全,好为以后继位做准备,二是让他远离宫中的纷争,另起自己的势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先帝的精心策划中,他决不能让江山落在异姓手上!绝不!
女帝哪里肯,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傀儡,死了,还能一手遮天,帮他那草鸡变凤凰的亲儿子不成?
“也就是说……女帝有意立长公主为……”
话不多言,大家心知肚明,沉了半晌,又一人好奇。
问:“那九公主呢,她又如何?”
九公主?
洛怀宴听到这一熟悉的称呼,猛地想起那楚兵嚣张跋扈的刀疤脸来,一恍神,面前又是几人追杀自己的画面,幕幕皆如雷电,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
紧接着,她喉咙发痒,猛地咳了起来,惊动了在场围桌闲聊的几人。
“姑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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