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人是不可背弃的

雪把蒋琼带走了,少岁从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个单位的焦虑中清醒过来,问刘行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行者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电话响起,刘行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抱歉的看了少岁一眼,接起电话听了一会,道:“那把她放了吧,现有证据既不能证明她协助杀人,也不能证明她协助抛尸,她又是沈元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监护人,没法一直扣着……嗯,我知道,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让她带她儿子走吧……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回来……”

刘行者挂了电话,对少岁满脸歉意:“王悦容不配合,沈玉才的问话进行不下去,我是主办人我得回去一趟,让谷深跟你解释吧。”

少岁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好。”

谷深收拾了香案香灰和之前按灭的半截香,这会打着哈欠道:“今天太折腾了,我要睡了,你俩在这睡吗?给两只麻雀睡觉的地方我还是有的。”

刘行者匆匆离开,少岁扑棱着翅膀恨不得扇谷深一巴掌:“别忙睡,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啊。”

谷深一脸倦容,眼皮都懒得撑了,哈欠连连:“我真的不行了,点香迎神真的太累了,姑奶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要去睡了,你俩自便。”

少岁扑棱棱的绕着谷深的脑袋飞,谷深却只顾着打哈欠。少岁没办法,只能看着谷深梦游一样上了楼,飞到古业面前化作人形,气的直跳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恶!”

古业:“杀沈杰的是常莹。”

少岁一脸懵:“啊?怎么回事?将琼不是说人是她杀的吗?”

古业:“回家吗?”

少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转换,反应过来之后看了一眼楼上,觉得自己也用不到谷深了:“回家回家。”

村里的夜晚格外的黑,今天多云,月光只能隐隐地照出人的轮廓,少岁的视力也受光线影响,只能感觉到古业走在自己身边,却看不到古业的表情。夜风发冷,吹动路两旁成片的麦地,发出沙沙的声音。天与地在头顶与脚下铺陈开去,在遥远的地方相聚。

古业:“常莹死的时候,也是有怨的。她怨沈玉才、怨沈杰、也怨自己。”

蒋琼被夺走名字后,常莹的怨魂才刚刚凝结。胡香玉离开,常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蒋琼呆呆地被沈玉才带走,她想把蒋琼从沈玉才手里夺回来,可是还没彻底凝成魂体的她一团混沌,既拉不住蒋琼,也无法被沈杰沈玉才看到,她很快冷静下来,决定徐徐图之。

虽然只是一个鬼魂,但常莹将之视为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怨魂凝成魂体一般需要一至两天的时间,所以蒋琼死后虽然一直看着一切,但在常莹死后才能够发出声音。常莹死后也看着一切,空空茫茫的靠着意识跟随蒋琼去了沈玉才家。一开始,沈玉才把蒋琼安置在了卧室,蒋琼不需要睡觉,只是发呆,总觉得自己要做什么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对沈玉才有强烈的感觉,却自己也忘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沈玉才会对着蒋琼哭,对蒋琼说爱她。

爱?那股强烈的吸引着自己的感觉,是爱吗?自己也爱着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孩吗?蒋琼看着在自己面前熟睡的男孩,看着桌子上自己和男孩的合照,照片里,她神情平和,男孩笑容阳光。真的是爱吗?

少岁猛然想起什么,惊讶的转过身看古业侧脸的轮廓:“所以那时候,我抓到她的时候,她栽赃给胡香玉,我提到要折磨她爱的人,她反应那么强烈。她被夺走名字之后,以为自己爱着沈玉才?”

古业:“被剥夺了自我的人,连爱恨都颠倒了。”

蒋琼死后,沈玉才终于获得了她的爱,可沈玉才不敢告诉她事实,事实有时候并不会令人开心,可人都喜欢永远在一起的happy ending。

看得到蒋琼的沈杰命令沈玉才把她丢掉,可是沈玉才不愿意,把蒋琼偷偷藏进了地下室。地下室阴暗潮湿,常年无光,对怨魂来说,环境虽然无所谓,可花了一天半才凝出魂体的常莹却比蒋琼还要生气。

她想把蒋琼带走,蒋琼却不愿意离开沈玉才。

“他真的真的不是你爱的人!他是个混蛋,你跟我走,离开他!”常莹急的团团转,却出于心虚与愧疚,也不敢告诉蒋琼实情。忘记了一切的将琼,虽然茫然,却情绪平和,放下了恨,过得虽然不快乐,却也不苦。

常莹遮遮掩掩只想让蒋琼离开的态度,让坚信自己爱着深玉才的蒋琼误会为了情敌。常莹看着敌视自己的蒋琼,只觉得荒谬。

常莹在沈家潜藏下来,看着沈玉才与蒋琼说话,越发觉得恶心。她恨沈玉才,恨让蒋琼失去自我的沈杰,这父子俩做了这样的事,居然可以活得这样圆满,这种事绝对不公平,如果没人能够揭发他们,那她自己来。

冤魂的存在全靠怨气的凝结,所以怨总是会被无限的放大,直至失控。

常莹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沈玉才,没了沈玉才,蒋琼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吧。

可是,常莹遭遇到的,是蒋琼的反击。将琼守护者沈玉才,就像一个公主守护着恶龙,骑士却永远没有办法对公主挥刀。

常莹没法对蒋琼下手,对沈玉才下手的计划只能暂缓。她把目标转向沈杰。

常莹知道沈杰看得到自己,所以她一直远远的跟着,冷静的寻找每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终于在一个最完美的时间、最完美的地点,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沈杰死后,常莹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她立刻离开现场赶回沈家。杀了人的常莹魂体的戾气几乎要冲破理智,常莹能够感觉到,那个时刻即将到来了。

看到蒋琼的那一刻,憋了十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杀死了害死自己的仇人,却让害死自己最好朋友的人活的自在,这算是什么报仇,算是什么保护,她以为这次能够守护住她,却还是要留她一个人呆呆傻傻的留在那个混蛋身边,辜负了一次的人,还要辜负第二次,常莹觉得不甘心,也觉得自己的确该死。

在蒋琼警惕的眼神中,常莹把蒋琼紧紧地抓在怀里,有一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法说了。

“对不起,”愧疚、害怕一直是常莹心里的火山,在此时一并喷发,难以遏制,千言万语,最后好像只有这么一句最简单的歉意,“对不起,我没有下辈子了,阿琼,你不用担心,下辈子会遇到我了。”

常莹浑身颤抖,魂体内汹涌的能量冲/撞得她几乎四分五裂,那股凝聚着她意识的力量正在逐渐溃散,她从未设想过如此的结局,在她的设想里,她的路绝不止于此。可事到如今,只能接受。渺小的她对抗不了残酷的现实和冰冷的天理,只能说些无谓的话,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

常莹松开蒋琼,她已经几乎失去了人形,那股能量正在拨开她的人皮,暴露其下空荡荡的黑暗。常莹看得到蒋琼的错愕,也看得到蒋琼的眼泪,她伸出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手,黑乎乎的一团,根本没办法替她的阿琼擦掉眼泪。

“还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常莹的声音已经扭曲变形,“这样,没能守住我们的约定,你也不会怪我了……”

常莹已经消失了,那股属于常莹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团浓稠的黑气,在蒋琼面前,沙砾搬飞舞,而后,砰地一声,散了。

少岁抓住古业的手臂:“等一下等一下,消失了?怎么会是消失了?谷深不是说,如果被发现了,会被黑白无常抓走吗?”

古业:“人类的误解。杀了人的怨魂,会被自己的戾气吞噬,变成纯粹的恶意。黑白无常会追捕这些恶意并净化它们。所以在越了界的怨魂周围,总会出现黑白无常的身影。人类只看到了黑白无常出现、怨魂消失,就以为是黑白无常把怨魂带走了。”

少岁呆呆地停下脚步。

她抓着古业的手臂,她不走了,古业也走不了,停下来等她发问。

少岁:“黑白无常,到底多大的工作量啊?”

古业:“……”

少岁:“怎么什么都要干啊,人死要带回地府,魂散要追着净化,这是正常的工作量吗?”

古业:“……确实工作量有点大,所以地府在扩招了。”

少岁抓着古业的手不自觉的加大力量,紧张的看着古业脸的方向,说话都结巴了:“扩扩扩扩招?地府扩招?”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麻雀要去地府了吧!

古业沉默了一会,声音轻了几分:“不止鬼仙,地仙、天仙的一线岗位也在全线扩招,不然一百年也排不到你。”

少岁:“……”最后一句话倒也不必实话实话!

不过少岁放心了许多,想着自己应该也不会那么倒霉吧,其他的她也不挑,只要不去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就好。

古业:“要继续听吗?”

少岁:“???”

古业:“常莹消失之后的事。”

少岁:“后面还有事啊?”

古业:“……”

少岁摆正态度:“说说说,说完。”

古业:“……沈杰的怨魂是为沈玉才回来的。在死亡的那一刻,他意识到杀他的不是人,立刻想到了蒋琼。”

虽然出轨还有私生子,沈杰到底是沈玉才的亲生父亲。在死亡的恐惧来临之前,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占据了沈杰的最后意识。他回到家,想要赶走蒋琼,可是没有办法,同是怨魂,沈杰却比蒋琼虚弱的多,他甚至无法凝聚出魂体向儿子预警,蒋琼又守着沈玉才的睡眠,沈杰只能选择去入王悦容的梦。

少岁:“为什么啊?为什么他那么弱啊?”

古业:“杀了人,业债缠身,又开了天眼,耗着魂元,就算常莹不杀他,他的身体也很快会出问题的。”

少岁:“那刘行者呢?刘行者也开着天眼跑来跑去。”

古业:“刘行者的善缘会保护他,而且他是成仙的苗子,魂元比常人坚韧。”

少岁:“哦哦,你继续你继续。”

古业数次被打断,却丝毫不怒,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沈杰的魂体确实是被蒋琼撕碎的。沈杰活着的时候,沈玉才就总是说起这个背叛了母亲在外面有私生子的父亲,蒋琼替沈玉才觉得不值。沈杰死后,一直搞得沈家不得安宁,王悦容甚至为此找来道士,蒋琼怕自己会被道士抓走。更重要的是,蒋琼始终忘不了常莹消散时,那张只剩了一半的脸,饱含热泪的样子。

每每想起,便躁动难安。

日积月累,非撕碎些什么。

后来,少岁去了,抓住了已经失去了人形的蒋琼,把她塞进了一只泥麻雀。

少岁:“那我救了她啊!”

古业:“嗯,杀死其他魂体的后果没有直接夺走活人的生命来的迅速,但是依然逃不开消散的命运,是你的妖力维持着她的完整。”

少岁得意起来:“那我可真厉害。”

古业没有说话。

少岁回忆整件事,想起几个自己还没搞清楚的问题:“那刘行者那个问题,关于蒋琼想回去的家,到底是哪啊?还有还有,蒋琼为什么要说人是自己杀的啊?还有还有还有,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啊?”

古业:“是常莹吧,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是常莹在维系着蒋琼和这个世界,常莹是她唯一的家人,所以她愿意为了让常莹开心试着去和沈玉才接触,在常莹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怨气爆发被沈家父子察觉存在,在取回名字之后引导刘行者自己查出常莹和她死亡的真相,在刘行者询问的时候把所有杀人的罪名揽在了自己身上。既然常莹已经回不来,至少,保留她受害者的身份吧。最后一个问题,等你成为仙人之后,自然有权限查看时间的记录,时间会带走一切,时间也会记住一切。”

少岁傻呆呆地张大嘴,心里隐隐的有点闷,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古业:“蒋琼和常莹认识七年,在蒋琼的爷爷奶奶离世后,常莹承诺过,以后自己就是蒋琼的家人,会保护蒋琼,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有的家人没得选,自己选的家人,不可轻易背离。”

少岁闷闷的,觉得有点冷,她向古业靠近一些,能够感觉到这个仙人身上平和的温暖,将胳膊贴在古业胳膊上:“家人,是什么样的?”

古业和她并肩前行:“家人是后退的底气,是你不成仙可以回去的地方。”

少岁想了一下:“我没有。”

古业静默。

少岁很努力的回想自己一千年的鸟生:“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刚刚度过雷劫化为人形的时候,我可能有过家人。现在,不成仙,我可以回麻雀沟的窝里,但是没人等我。”

但那个家人,长什么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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