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少岁活的够久，也被王悦容这副样子惊到了。

人类有的时候，和妖邪真的看不出什么区别呢。

不过就算是真正的妖邪，少岁也是不怕的。只是现在王悦容作为雇主，确实实际上拿捏住了少岁的关窍。少岁在来之前就已经给自己确立了雇主最高优先级的原则，就算雇主想要她的修为，只要不超过一百年，少岁都会毫不吝啬的取出来慷慨赠送。

所以这件事真正的难点在于，别看少岁是个见习仙人，可对鬼怪之事既无理论基础也无实务经验，现在王悦容的要求，属实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少岁苦着脸道：“沈夫人，不是我不帮你，解开束缚这种事我是真的不会。何况，如果怨鬼得获自由，发生什么于人类有害的后果，这个结果是要我们俩一起扛的。我皮糙肉厚的无所谓，你万一扛不住因果报应，那我不是亏大了吗？”

少岁嘴上说皮糙肉厚无所谓，心里其实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如果让古业知道，自己的考核八成就要直接结束，因此指望着王悦容自己害怕放弃这个想法。何况王悦容万一遭了天谴直接死了，还怎么打五星好评啊！

王悦容冷笑一声，全然不把少岁的话放在心上：“胡香玉驱使恶鬼扰我家宅，她不怕遭报应，我倒要先遭报应吗？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上天不公。”

少岁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脑袋快速的转动一圈，左右观察，同时连忙摆手，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人听到：“沈夫人，不敬天地的话不要乱说啊。”

王悦容像是把这话听进去了，敛起怒容，微微一笑，柔声细语道：“小师傅，知道你们都是虔诚修道之人，我刚刚一时气急，说了些胡话，你就当没听过。”

少岁松了口气：“好的好的，就当没听过。”

王悦容垂下眼睛，抽了抽鼻子，肩膀微抖：“小师傅，希望您体谅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情，母亲为了儿子，什么样的天谴受不了？再说，这鬼被人束缚着也实在是可怜，它最初也是个人，哪能甘心被胡香玉这样拘着不能投胎只能害人，你答应我，既是在帮我，也是在帮它啊。”

少岁看她情真意切，掂了掂裤兜里的泥麻雀，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只要自己紧紧看着这个怨魂不让她害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这件事能不做少岁当然还是不想做，于是再三确认：“沈夫人，你考虑清楚了？”

王悦容听出少岁口气松动，忙道：“考虑清楚了，小师傅放心，事成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在两位的酬金上，再各加一百万！”

少岁叹了口气，她的娃娃脸做这个表示愁闷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小孩装大人，让人啼笑皆非：“行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可以帮你。但是这件事，尽量向我的搭档保密。另外，我刚刚说的并不是在骗你，我是真的不会，所以，沈夫人你还是把千珏喊上来吧。”

千珏加入群聊。

千珏认真听取之前的聊天记录。

千珏表示反对：“沈夫人，莫为他人恶，误己来生路啊。”

王悦容有了少岁支持，态度强硬：“大师，这件事无论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绝不让大师为难。”

千珏眉头紧锁，看向少岁：“小友赞同？”

少岁知道人类娇弱且胆小，宽慰地对着千珏用力点头：“沈夫人是我的雇主，雇主的要求，自当尽力完成。这件事我亲自来，你只需要告诉我解缚之法。”

千珏的表情变得愤怒，两道眉毛倒竖，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小友！我敬你天赋卓绝，可这天赋如果只是为钱而用，小友真的觉得是值得的吗？这世间的污浊晦气，丛生怨念，小友一双眼睛明明看的比其他人都要清楚，却要做这样的选择？”

少岁无奈地再叹一口气，肩膀都耷拉下来了，自己也是满心的委屈，大吐苦水：“不是，我真的没得选啊，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也没办法啊，我真的很需要一单开门红哎。”

千珏脸上的失望毫不掩饰，楼上书房的暖橙灯光暧昧昏沉，随千珏斩钉截铁的拒绝洒落：“我不会教的。”

王悦容不慌不忙，对千珏的拒绝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柔声道：“二位大师切莫为此生气。千大师，您这趟来辛苦了，夜深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千珏胸腔里的郁气化作一声冷哼冲破了喉咙：“沈夫人想赶我走，可是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你们要做，就不会走。”

王悦容悠悠的叹了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发言：“大师，这里是我家。”

千珏怒道：“是你家又如何，这件事我既然参与了，就有责任跟踪到底！”

王悦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千珏的愤怒，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此时这笑意任谁看来，都绝不是在传递善意。她拿起自己桌子上的手机，慢条斯理的解锁，像是纯粹的好奇，望着千珏问道：“大师，您说，警察会接受这种说辞吗？”

千珏脸色一僵，气势弱了许多，以沉默应对。

王悦容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向门外一指：“大师，门在那里。”

千珏瞪了少岁一眼，摔门而去。

抱一山这条学习的路断了，可现在这幢房子里还有三个业内人士，虽然没存在感，却未必没有真才实学。

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被请上楼的时候还一脸云淡风轻尽在把握的微笑，加入群聊之后脸色也凝固了：“二位，正道的规矩，可以能力有限救不了人，但是绝不故意放纵去害人。怪不得刚刚抱一山的人愤而离去，这忙，我也帮不了，主动退出，二位不送。”

中年男人说走就走，就只剩下那对年轻人。

年轻人对规矩不甚在意，倒是对少岁居然什么也不懂就来接活有点好奇。少岁身高目测顶多一米六，高个子看她几乎是要把头低个四十五度角才行，但是少岁并未因这身高差感到任何的压迫感，最多就是仰着脸看人有点费脖子。

高个子扬了扬手机，一脸无语：“这也不算是什么秘辛吧，网上都搜得到的。”

少岁被噎了一下：“……网上？搜得到？”

矮个子把手机举到少岁面前，就差戳到少岁脸上了：“手势，口诀，你是压根不考证是吧？”

少岁一脸茫然：“……证？”

矮个子点了一下屏幕，露出正在播放的视频的标题。只是少岁是个半文盲，只能看懂“全国”“等级”“十一”几个词。

少岁：“……”这种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网上真的好吗？！

高个子挑眉：“你这小姑娘可以啊，无证上岗？”

少岁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但是又无力反驳，只能支支吾吾：“……啊……这个……”

高个子：“不过这种高级技能对缚灵师本身的修为要求很高的，我们俩还只是中级，你连证都没有，小心非法经营被抓啊。”

少岁继续支支吾吾：“……啊……这个……谁抓啊？”

仙界也没说要先考证才能实习啊，安全员就在楼下呢，不会是为了降低通过率，仙界故意在这挖坑吧。

高个子：“宗管局啊。”

少岁：“？？？”

眼见少岁更加茫然，高个子皱起眉头打量着少岁，像是在看一个江湖骗子：“道友，哪个山头的？”

少岁老老实实道：“麻雀沟的。”

高个子：“……没听过，道友师承？”

少岁老老实实回：“野路子，没有师承。”

高个子：“……我提前跟你说，我会向宗管局举报的，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义务。”

少岁瞪圆了眼睛：“啊？”

矮个子把手机揣进兜里：“走了。”

两个年轻人也结伴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少岁和王悦容。王悦容看着少岁，少岁掏出手机。

其实少岁这样的半文盲，拿手机基本是看里面的图片和视频，搜了半天也没搜到那个什么缚灵师考试的培训视频。王悦容自己也搜了一下，没搜到，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难办。

“不然，我回去再搜搜？”少岁小心翼翼开口，生怕王悦容突然暴起要打出一个一星差评。

王悦容液犹犹豫豫：“不然，我给你请个老师？”

今天请的这三家看上去关系并不亲近，对解缚这件事的态度也各有不同，但是最终的结果都是不肯动手，恐怕只有少岁这个野路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做这件事，少岁怕王悦容翻脸，王悦容也怕少岁翻脸。

少岁有些懵逼，明明就是来接个生意要个好评，为什么突然就要开始学习，事情的走向猝不及防，但是少岁居然还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傻呆呆的点头：“啊，好，也行。”

鉴于怨魂已经被收服，王悦容的噩梦会不会改善还需要今晚再观察一下，二人友好分手，约好电话联系。

古业在楼下没动过，虽然其他人走了之后沙发已经空出来了，可古业依然坐在最初坐的那把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少岁蹦蹦跳跳的跑下楼，拍了拍古业的肩膀：“古老师，走了。”

古业睁开眼睛，望着少岁的笑容，站起身，随少岁走出了这幢灯火通明的别墅。

视野开阔，星叶低垂，夜晚的凉风吹过小区绿化带的灌木，带来城市罕见的泥土的清新气味。沈家的别墅静静矗立在路灯的暗处，像是一头闭着嘴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