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你徒弟的灵器也给我们一瓶呗。”
梓泱求来了一瓶识路香,冲慕景栩笑了笑。
裴容和慕景栩继续跟着林卓,而凤行雨和梓泱负责寻找失踪孩童的踪迹。双方以三公子大方拿出的新凤翎为讯号。
林卓走出了城门,随着他的脚步,原本并不存在的城外郊野也出现在了裴容眼前,尸体成山,战场杀伐声鼓噪于耳畔,最终因林卓挥出的一剑而陷于沉寂。
将军而后放下了剑,用双手将所有的尸首抬入土坑里,但瞬息之间,尸首都变成了白骨,又散成了一堆乱骨。
“师尊,就在这里了。”
慕景栩说的是林卓将军的脑袋。
识路香散出的光点纷纷涌入了乱骨之中,只见底下的一具白骨艰难地爬了出来,一手正怀抱着一个头骨。不过那头骨慢慢生出了血肉来,五官轮廓显现,双眼紧闭,但是面容十足安详。
林卓原本正专心致志地一点点地用土铲埋平另一个深坑,不禁顿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缓缓走来,接过了自己的脑袋。
他同林清晓容颜有六七分相似,但双眉更显英气,一双眼睛里满是坚毅,难以遁出尘世羁绊。
那原本抱着头骨的骨架也慢慢回生,她一袭桃红衣裙,笑容不见憔悴忧愁,只有同心上人重聚的欢喜。
林卓开口说:“紫荆,我回来了。”
紫荆只望着他笑。
他们最终在尸坑前磕下了几个响头,然后身影慢慢变作透明状。
周遭的景象一瞬间颠倒错乱,天色在此时转明。
裴容道:“屏界要散了。”
说罢,攥上了慕景栩的小手。
——
屏界崩塌得有些忽然。
裴容重新立在了一叶扁舟上,不过手上多出了一面镜子。镜子有些古旧,因而褪了几分颜色,边缘刻着凤凰,还有一个“姝”字,但镜面已然不整,只勉强留下了部分碎片,照出了裴容的眼角来。
慕景栩抛出了凤翎,不一会儿,凤行雨和梓泱踩着的扁舟就差点儿跟他们撞了个正着。两片凤翎交错而过,算是碰了头,随即化作了飞灰。
梓泱朝裴容扬手,险些晃下小舟去,被凤行雨拎住了后领。
“本公子找着人了。”
凤行雨扬扬下巴,两叶扁舟都由一股强大的灵力所引,能极速逆流而行,只见一群被遮了眼睛的孩子七倒八歪地躺在一个新结的屏界里,少数还酣睡得流下了口水。
——
十月城走失的孩子都聚集于此,至于还有些修士,因为屏界的坍塌重见了天光,但想不起来先前是怎么进入屏界里去的。月神河畔同孩童重聚的家人喜极而泣,一转眼却不知道该感谢的恩人究竟跑哪里去了。
这日十月城里燃起烟火,摆上盛宴庆祝城中失踪的孩子平安归来,同时也月神河畔载歌载舞,祈祷将来不再发生这等怪事。
一根飘飞的凤翎此时回到了凤行雨手上,尾端正裹着一个褐色药丸。凤行雨正捏上了药丸,药丸却兀自又一打拐,到了裴容手上。
“欸!”
“别瞪我,我来好生看看。”
裴容随即启了一个小法盘掠过手中药丸。这是城中难得留下的一颗“送子丸”,用到的药材也不过是促进活血化湿的东西。
看来药丸就只是幌子。
他方才这么想着,便察觉到了几丝诡异的气息。
大抵是成妖之后,对于“同类”的感知也会更加敏锐。果不其然,不论是他此时的佩剑,还是慕景栩的渊越,此时都隐隐有出鞘之势。
不过更为急切的是凤行雨的凤翎,眨眼之间就飘去了数里开外。众人急匆匆御剑跟上,却发现凤翎定住了几道灰色长影。长影禁不住凤翎灵力的炽热,很快就寸寸而裂,像是一摊水一般,融进了草木缝隙间。
这东西外观虽是灰影,但实质是炼化过后的妖魂。曾有修界人士大肆虐杀灵修,在其奄奄一息之际将其灵魄存于固魂灯之中,再加以秘法炼制,最终可为自己驱策,或是窜入他人身躯,由此获得许多傀儡。
凤行雨又甩出几根凤翎,没能抓到新的妖魂,但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道:“真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玩法儿。”
“怎么个玩法儿?”
梓泱一头雾水。
慕景栩道:“以妖魂种入母体,孩子未出生之时,已是半人半妖之躯。”
他说此话之时,望着裴容的目光深沉了几分。
裴容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却不知这么做的目的何在。此前孩童被种下妖魂,此时妖魂尽散,走得还无声无息,着实令人不解。
不过,这背后之人很是聪明,妖魂不是那么好种的,只能说十月城中人,连同世间许多城里,想要男孩的人家,执念确实足够深重,足以对抗妖魂可能产生的反噬。
此外,不知是不是方才眼花,他总觉得还有一道同灰影不同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这么恐怖,是有人要炼妖怪大军吗,真是想不通。”梓泱觉得身上有点起鸡皮疙瘩。
凤行雨对此也很困惑。
裴容这时拿出了那面屏界落下的铜镜。
按照出现的凤天姝所说,这面镜子名为“虚尘镜”。依裴容所知,虚尘镜是修界大众灵器,杂市里能找到许多相似的镜子,都能存下不少过往景象。
这面虚尘镜成镜时间很长,几乎可以肯定是凤天姝的属物。
但为何凤天姝会出现在屏界之中?
“……裴容,你要去吗?”
裴容回过神来,发现凤行雨在问他。
“去哪里?”
“凤霞宗,你一向不记路。”凤行雨顺口道,“此处离凤霞宗不远了,我要回去跟长姐说一下近来的事情。”
“裴容?”梓泱先前觉得自己幻听,此时发现恩人确实又叫容容剑仙的名号,忽然又一个激灵。
“裴容?裴容!”
裴容顺手检查了一下储物袋中是否有东西遗落,听到他一番聒噪,就说:“行了,安静一点,不要再叫大名了。”
梓泱一脸震惊,冷静下来之后对先前“容容”这个称呼心怀不安。
——
凤霞宗立于南州凤仙山之上,山间时而云蒸雾霭,时而彩霞漫天,是十足有仙门派头的一座山。凤仙山原本距十月城算不得上远,方才他们奔出的几里,确实又拉近了同此地的距离。
旁人总能望见凤仙山的云雾缭绕,但那只是外景。穿过渺渺云雾,其间错落有多处阶梯,阶梯皆由白纸所搭,据传是纸阁奇术所构,是数年前专门送给凤天毓的“贺礼”。阶梯有高有低,悬在半空,不得密令者,难以搭上其中一个。
有凤行雨这个自家人在其中,阶梯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十来处阶梯像是温顺的灵宠,都乖乖地垂下身子,等着“主人”爱抚似的。
“慕景栩,你还要这样多久?”凤行雨说,“虽然你这样模样顺眼些,但是也该变回来了。”
“三公子是觉得我先前都看着不顺眼?”
慕景栩兴致一来,也不介意费些功夫来反唇相讥。
凤行雨此时噎住了口,不想跟他在一个点上来回反复,恰好已经踏上了纸阶最后一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一道火环似的东西直直掠下,扫过了众人。
裴容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倒是也不在意,倒是慕景栩转眼就往他身上罩上了护体屏界,声音又平静又冷淡:“三公子这是做什么?”
这时梓泱彻底傻眼,还以为两人莫名其妙要打起来了。
“验明身份而已。”凤行雨面上敛笑,不过天生稚气脸,如何都凶恶不起来,“你就这么确定他是裴容?”
慕景栩毫不迟疑:“确定。”
裴容觉得气氛忽然有些沉重,便伸手探了探屏界,心想徒弟这长进得不少,能这么短时间就结出一个不容易揭开的屏界。
于是他道:“不知道三公子验出来了没?”
那火环似的东西成了凤行雨一指上绕着的一条金线。
裴容知道那是他的独门武器,名为“弦月”,可千变万化,驱邪抽魂等等都能胜任,用处颇多。
凤行雨心下也纳闷,只知道这的确是狐修,但不能说他是剑仙,也不能说他不是。
弦月从来没出现过模棱两可的时候,这是一次例外。
“罢了,就当你是吧。”
三公子委曲求全似的说,然后开了真正通往凤霞宗的大门,放人进去了。
——
凤霞宗女弟子较多,新收的大多也是仰慕宗主凤天毓风仪而来。裴容犹记当年凤霞宗宗主之比,凤凰业火烧红了整片白云天,凤天毓和凤天姝乃是同胞姊妹,打得不分上下,最终是凤天毓略胜一筹。
随后朵朵业火化作漫天碎光,垂临凤霞山夜幕,堪称修界一大奇景。
只是二人并肩之时,在此后就难以见到了。
凤行雨捧着虚尘镜匆匆去找凤天毓,梓泱随管事弟子游览凤霞宗。
慕景栩从化形中恢复过来,侧卧在榻上说:“师尊可是说好了要奖励我的。”
平常用过化形的修士刚还原之时都会多少欠点血色,这厮倒好,不仅气色甚好,好得还有些神采飞扬。
裴容内心虽然嘀咕,总归还是喜的:“好,那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想好,如今攒上了两次,师尊先好生记得。”
“口气不小,往后我也可不认的。”
慕景栩听罢,忽地沉默了一瞬,也不再侧卧,搁下了手平躺下去,随意地枕起了脑袋,不过面色却有些不太好看了。
裴容见有些不对劲,于是问:“怎么了?”
“有点闷。”
慕景栩抬起一只手抚了下胸口喘气,面色着实有些惨白。
裴容见他不像是装的,立马收起了戏谑的心思,眉峰忧色一聚,就是个浅浅的“川”字,一手搭上慕景栩脑袋,真是要仔细诊治的模样。
谁知慕景栩眨眼间就成了个没事人,一下子起身冲着他耳朵吹气,笑道:“我也想叫师尊‘容容’。”
裴容腰间玉佩一颤,他有点恼,却是松下一口气,望着慕景栩说:“这可不行。”
慕景栩也知道他会这么说,就绕回原话:“那师尊还是要记上两笔,来日可是要还个大的。”
裴容颇有些敷衍地应了,然后道:“行了,好生歇息吧。化形也会损耗不少灵力。”
他此时又想起了凤行雨所言,便问慕景栩:“你怎么那么笃定师尊就是师尊呢?”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识不得师尊,我也不会的。”
慕景栩轻声答,但裴容从他的话中体味到了“真切”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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