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呼吸一凝,过上一会儿才呛咳两声,只道:“我哪里有躲着你,只是近日……”
“近日有些忙。”
这由头拙劣,但他知道,无论怎样的理由都不会显得合适。
裴容一手虽然从慕景栩并不强力的桎梏中脱离出来,一手却搭上他的发顶,说:“还有些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倒也不全是慕景栩搅的。
仙家众门,同七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他一早就怀疑,从凌云顶一难开始,是否已经落入了什么大局。
这一次他没等慕景栩还嘴,先说道:“我知你也心绪不宁。”
他本欲再说些什么,一时却觉得脚下一轻,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形阵开启,不过眨眼工夫,二人已经都处内室之中,雨声滴答,飞丝潮冷,都已隔绝在了门外。
“你可知为何?”
慕景栩问裴容。
真将心中所感挑个明白,还是需要些契机的。
裴容也没想到会是在此时。
“因为……”
裴容在此刻被束缚在怀抱之中,本想说出心中所想,但呼吸由着温热的潮气牵连,仿佛一个吻就是所有的答案。
“因为我钟情师尊。”
裴容一时未语,慕景栩便步步逼近:“我钟情师尊,想做的事并不止于此。”
“不是因为梦魇,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邪术。”
“所以我心绪不宁。”
他此时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霸道的怀抱,等着裴容的责备、不解或是厌恶。
然而裴容偏巧是一副伤透了脑筋的温柔样子,令他只想将他再次拥入怀中,去侵略、占有,同每一分温柔极尽缠绵悱恻,耳鬓厮磨。
虽然贴着耳根子说的话直击心音,但裴容并不觉得晴天霹雳,心中反倒是一片平静。
与其胡乱猜测,还是当面说清楚来得真切。
“景栩。”裴容眼含笑意,像是同他试了一场剑,要给出三两点评。
“我知你这些年一直在寻我,实在不易。”他接着说,“我回来之时见到你,真是万分欢喜。”
“但是师尊还是师尊。”他摇了摇头,“同你之所想,有些不同。”
——
姚门巨船拨云而行,迎霞而落,最终徐徐停靠在临近惜明山的地界。
一面巨帆上高高扬着“姚”字,另一面则是凤凰。
如今修界视凤凰为影响最大的祥物,凤凰业火也成了日常所需,所以此举倒不是为了抬高凤霞宗的地位,只是表示对业火的感恩之心。
巨船甫一落地,船身上的金色纹路流动过细小的光辉,最终缓缓落出船身,一点点构建成了浮空的金色锁链。
锁链顶端入地,渐渐绷直,很快结成了一个防护屏界。
船上建有五层楼阁,瓦檐上悬着数个五瓣莲灯,无风而自旋,其光交织一处,恰好能使得整艘楼船笼于一片恰到好处的光晕之中。
凤行雨没过多久就已经溜达完了五层,觉得已经眼花缭乱,什么都想要上一份,被凤天姝勒令什么都不准拿,最后在他央求之下,有了选上其中一件的机会。
最终凤行雨的手上捧着一颗翻滚着七彩云雾的珠子,据说这珠子在手,可以照出心中邪念。
他一好奇,照了半天什么都没照出来,里面还是一团斑斓,正想去找赵洵宁,又听说赵洵宁找剑仙去了。
偏巧各路人马都陆续上船,也有千里迢迢而来的隐州长老。人多眼杂,他索性等着众议之时碰面,不再提前去寻人。
——
裴容对着镜子正了正色,说:“景栩,上次我说的意思其实是我二人想法不同,但……”
“不对不对。”
他一时想起了年幼的慕景栩,脑中翻滚过许多陈年旧事,最终又落回了不久前出格的行为上面。
踱了几步,他对着镜子又一次道:“景栩,其实我……”
如此反复几次,裴容实在说不下去,偏巧有人敲了敲门。
医仙踏入门来,道:“我听闻你近来身有不适,特意来看看。”
裴容奇道:“身有不适?你听谁说的?”
“一路走来,这里的小弟子、大弟子还有你师弟,好像都在提起这事。你看你,可是仙门百家都想见的人物,现在不就是没有及时登船?”赵洵宁说,“裴容,你确定自己没事?”
他极快地起了一个法盘,依照先前那般在识海中成像,一面叨着:“你这丹田和双丹,均无大碍。”
赵洵宁想要收回法盘之时,却发觉了裴容灵脉中的一丝异样。
“你灵脉中有些变化。”赵洵宁凝神,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动,“这妖丹牵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灵力,仿佛就是许久之前封存下来的。”
裴容同赵洵宁一对视,心照不宣。
剑仙重生为狐修,不是什么上天垂怜,也不是什么机缘巧合,一定是在许久之前,有人早就谋划好的结果。
这么一想,纵然是见识过不少大大小小仙门风浪的两人,心中都不禁咯噔了一下。
赵洵宁急忙安慰:“总的来说,这双丹暂时不会有什么威胁。”
“妖丹所引,若非什么诅咒,兴许是你老祖宗送的好东西。”
裴容道:“……说的也是。”
沈沧玉所言再一次浮过他的脑海。
如若他爹是什么有些名头的剑修,他可能确实灵脉与他人不同。
早年也有传闻说宣于家血脉便有天生承遗的修为,一代代沉淀下来,深不可测。追溯回去,初代大剑宗登凌云顶之时,如今名门还未成形,剑宗出身大都为散修,因此有关灵脉禀赋,剑法来路都只能靠他人转述,不知几分为真。
“你那徒弟呢?”赵洵宁收了法盘,“没看到他在你身旁,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他说这话时,裴容的面色才有些细微的浮沉。
“身为医者,聆听病患的烦恼也是极其重要之事。”他接着说,“你和你徒弟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裴容心里觉得赵洵宁来得很是时候,开口之时斟酌了一下,随后才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赵洵宁听完,一时间神色犹如石化。
没过多久,他发自肺腑地感慨:“剑仙真是魅力无穷,魅力无穷啊。”
裴容知他会刻意说些不着边的话,方才还没提到灵识交汇时的细节,只以“过分亲昵”带过。
见赵洵宁这反应,他就知道不尽数详细道来是正确的选择。
“我收的徒弟都一板一眼的,很是无聊,从来没有人这样过。”赵洵宁竟是露出了几分艳羡,“无法体会到你的烦恼。”
啧啧感叹了几声,医仙又道:“你也可以从了他,毕竟是你带大的。”
裴容性子再好,也不代表不会消磨殆尽,只说:“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我需要些有用的点子。”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只是情缘这些事,我是真的不在行。”赵洵宁有些惆怅,“对这事,只有一丁点薄见。”
“这样,你便如同从前一样同他商量些事,其余的不要主动提起。”
裴容挑眉:“就这样?”
赵洵宁点了点头:“这样不是甚好,既不会让他心如死灰,也不会令他觉得真的冒犯到了你,而心有愧疚。”
“我这一生颇有劫难。”裴容道,“当初离开沈宗是不想灾祸殃及无辜,如今不知凌云顶一难是否就是那大劫。”
“此生大概……注定孤寡吧。”
赵洵宁跟着长叹一声:“修行之途,谁又不是独行呢?但行其道,莫问前途罢了。”
——
裴容方一登船,经沈沧玉引见,同不少仙门来者都打了照面。除却已经屹立一方多年的仙门,其余也有不少隐州扶持之下新兴的剑修宗门,名字太多,难得一一记住。
隐州的东池长老和习越长老是他旧识,一见裴容激动得涕泗横流。
长老其实不老,只是目前居于隐州,处理一干仙门事务,所以称长老。
“……剑仙此时归来,实乃仙门幸事。”东池抹下一把泪,“无论裴剑仙如今是何遭际,都是我仙门幸事。”
“当年在凌云顶,剑仙匿踪,真像是仙门失去了光辉。”
东池原是散修,如今在隐州待上些时日,难免心里怀揣的是仙门大义,说得极其珍重,倒是教裴容有些不习惯。
习越跟着说了一堆,好些时候过去,方才罢休,由沈沧玉引去了高阁。
裴容耳根子方才静下来,凤行雨一头冒出来,先是捧着心口,一手抹脸,作感激涕零之态,道:“剑仙此时归来,实乃仙门幸事。”
凤行雨跟前晃荡过几道剑影,忙不迭躲了几下,然后才说:“错了错了,我错了,收回去啊裴容。”
这剑诀一停,剑影才倏忽间消失,裴容跟前忽然冒出一颗剔透的珠子来。
他探出一手将东西拿在手中掂量了一阵,问:“这是什么?”
其上只翻滚着七彩光晕,不多时又是迷雾阵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赵洵宁在凤行雨之后慢悠悠自高阁底层现出身来,指着珠子说:“听说是什么能照出邪念的灵器,现在竟还有人信这些。”
凤行雨不忿:“信怎么了,你刚才不就看到了些什么,就是藏着不说,我看就你有邪念……”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招了招手说:“欸,慕景栩,刚才怎么没瞧见你。”
赵洵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裴容念起了他先前所说,于是淡然一笑,唤了一声:“景栩。”
“师尊,储物袋。”
慕景栩朝他们走来,将一个储物袋放在了裴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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