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之地怪异之处颇多,气候寒凉些也不值得惊讶。
只是越朝西走,潮冷变成了干冷,干冷和潮冷在此后不断交替,常人定然受不住。
因裴容身上披挂的是上等灵器,这些他自然是感受不到,只是听宣于家弟子转述的。
饶是如此,他也察觉到了一丝阴寒。
阴寒并非此地大风所携来,倒像是棺椁齐齐摆放的地方捎来的阵阵阴气。
一众宣于家弟子虽然也使了祛寒符,但也跟六宝还有花璃一样,眼馋着那灵器。
何况他们还需要在这附近时刻巡逻,察觉异象,所以祛寒符也不会常用,以免影响感官的灵敏,遗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剑仙到来,有失远迎。”
领头的弟子又客套了一句。
“我并未知会宣于公子,不需劳烦,不知你们在此处做甚?”
此地是西州边境,离宣于本宗定是有些距离。这些小弟子提着仙家莲灯徒步而行,怕是有什么要事。
“我们在找宗主。”
领头弟子回了一句。
此地近来风沙愈大,不便于御剑,于是无论是裴容一行,还是宣于家弟子,都迈腿前行。
这群小弟子出行,首要是找宣于柯,其次就是巡视四周,看看是否有什么流散的魂灵到达了西州。
风沙渐大,但是没行多远,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略有些佝偻的身影。
这道身影走得极其缓慢,走得近了些,众人才看见是位身着粗布衣衫的老妪,她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襁褓中的孩子身形虽然瘦小,但裹着的麻布实在太小,不禁漏出了发青发紫的胳臂肘和细腿。
不论是宣于家弟子,还是裴容一行,都知道这怀中的孩子已经气绝了。
领头弟子将莲灯提得高了些,小心翼翼地走近了老妪,问道:“老人家,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老妪停下脚步,长喘了一口气,方才抬眼答道:“带我的孙儿,去大海……”
“老人家,近来南州有动乱,西州虽然不比南州,但是我宗门也发了一令,劝城中之人不要随意在外走动,以免……”
小弟子觉得“不测”二字,放在这风沙漫漫的情形之下,实在太不吉利,于是一时间住了嘴。
眼见着老妪将怀中的孩子搂得紧了些,他有些不忍道:“而且,您的孙儿……”
老妪此时重重咳嗽了几声,宣于家弟子本想上前帮她抱住孙子,老人家却没有撒手的意思。
于是一众弟子也就收了手。
“我的孙儿,才过周岁,却突然如此……”
“我们一定是得罪了仙岛上的仙君啊!罪过……罪过!”
老妪早已过了伤心得肝肠寸断的时候,此时只是紧紧搂着孩子,身形颤动。
伤心到了极处,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我要将他们葬入大海。”
“这样他们才能安息!”
她说及此,仿佛浑身上下重新有了气力,便继续迈足前行,在宣于家弟子好说歹说良久之后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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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西州最大的城池白沙城,众人才得以御剑前行。
那老妪被宣于家弟子送回了城中宅居,而她失去的两个孙儿,乃是一对双生子,几日前受寒之后双双闭气。
弟子们安抚完老妪,施仙诀将这双生子的身躯安葬,又为其魂魄超度。
裴容早些年也踏足过西州,知此地双生子颇多,反倒是独子极少。
白沙城千年不倒的主城,由特殊的白沙凝结而成,经先人开凿,成了一座城。经过数代人的不断扩展,主城周围又多了不少附城。附城依据主城的形态而建,外表看起来,仍像是由那特别的白沙所筑。
如今附城又历经了新一轮扩建,同他踏经之时比起来,要宽上几倍。
城中人穿着大多是粗布,但是多数人都光着膀子,亮着长腿,不介意微有袒露,不似南州人那般保守。
两个小孩互相追逐打闹,没注意看前方的人,跑在前面的一头撞在了裴容的膝头,由着一双温柔的手稳住了身形。
“小心些。”
那孩子扬起了大眼,口中不知先囫囵了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句:“美人,你要吃糖吗?”
花璃眨巴了下眼睛,不禁惊呼了一声:“小小年纪,色胆包天呀,真是不简单。”
那小男孩完全不理会旁人议论,还真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糖,急急忙忙塞到了裴容手里。
他这遭才塞完糖,转眼间就被身后追来的小姑娘揪住了耳朵。
“疼疼疼!”
“好啊,你不给我吃,却白白送给他人,见色起意,忘恩负义!”
“用剑的,用剑的!是大大大修士!就给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
六宝盯了眼慕景栩,又望了眼这“色胆包天”的小孩,只觉得他真是个壮士。
裴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见跟在这小男孩和小姑娘后面的,还有两个孩子,同样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身形容貌都同他们别无二致,只是看起来神情木讷,只沉默地看着二人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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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城多双生子不足为奇,就算是五州四方没有亲临此地的人,都会对此有所耳闻。
奇的是,从方才他们送老妪回家的时候开始,见到的孩子好像都是成双的。
双生子多成这样,便显得不那么寻常。
待裴容行远了,揪人耳朵的小姑娘觉得怀中一鼓,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把馋了许久的糖。
“不瞒剑仙,白沙城中确实有不少双生子。”一位宣于弟子朝裴容道,“各位也都不要见怪。”
“这都只叫不少吗?感觉每家每户都是啊。”六宝赶紧掰了下指头,“一二三四……刚刚我都看见有十对啦。”
“我还看到有两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夫妇。”花璃道,“我都要以为他们是花修了。”
小弟子道:“这里倒是没有花修……”
“白沙城中人本视双生子为吉兆,但是这些年却不太一样了。”小弟子接着解释,“这里的双生子大多一个康健,一个体弱。”
回想起方才所见,不消他这么说,众人也都能觉察到不对劲来。
分明是同胎而生,兄弟或是姐妹除却形容,其余却截然不同。体弱的一方,往往不能熬过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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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家所说的仙岛,是隐州仙岛?”
裴容依稀记得,宣于柯也有一位兄弟,不过早年夭折,又想到老妪所言,说是“得罪了”仙岛上的仙君,才会迎来悲痛境况。
可是隐州仙岛上只是来自四方的修士,并没有什么能够被称之为“仙君”的人。
小弟子回答说:“回剑仙,并非隐州仙岛,是一座……并非真实存在的山。”
依这小弟子所言,当地人非常痴迷于朝拜一座仙山,只笼统地将其称之为“仙岛”。
此山时隐时现,起初他们都认为,只是有人使用迷障之术生出的蜃楼。
“……但是过了些时候,我同多位弟子,还有宗主,都看到了那仙山。”小弟子想到当日所见之景,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仙山之大,真是超乎想象,而且确实生在一片海之上。”
宣于世家中人亲眼看到了一座凭空而生的仙岛,但是包括宣于柯在内,都没有人能真正靠近这座仙岛。
仙岛分明就在眼前,但可望而不可即。而如此巨型的仙岛,不是什么迷障之术可以造就的。
随后他们查遍了所有灵山,并没有发现一座一模一样的。
但是仙山吸引到了无数朝拜之人。
每当这座虚幻的仙岛出现的时候,就有黑压压一片的人拥挤于山前,虔诚跪伏。
而西州之地,的确在此之后,莫名引出了不少活水,多出了片片肥沃的绿野,虽然不少地方仍有风沙肆虐,但在距离白沙城不远处,也能像东州之地一样,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其地生产出的粮食,由宣于家特许,用渡仙车捎给白沙城城民。
宣于家的弟子回忆起先前所见,不禁在脑海中反复核查几遍,最终还是觉得记忆无错。
“这仙岛上一次出现,可是在南州大乱那日?”
慕景栩忽然问道。
余下的宣于家弟子纷纷道:“正是!”
他们中间有的没有随宣于柯和宣于十七登上姚宗巨船,留守在宗门里,亲眼看到了仙岛再一次出现。
只是这一次出现的仙岛不似之前一般岿然不动,而是在剧烈地震颤,密密人群再度虔诚地跪拜,才让这仙岛复归稳固,继而安静消失。
“这仙岛时隐时现,不知出现是否有规律?”
裴容知慕景栩一问,也是想探出这仙岛同凌云顶的动静是否息息相关。
“这倒是说不清楚,往年仙门有所动乱的时候,仙岛都会出现。”小弟子说,“近来仙岛似是出现得频繁了些,月前也出现过。”
那看来是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剑仙,还有一事,近来宗主失踪的消息,城中人还不知。”带头弟子又道,“城中人若是知道了,便了不得了。”
立于一方的仙门大宗,同凡界也常有往来。
宣于宗在西州,同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仙君”同样重要。若是宣于柯踪影无迹的事传遍白沙城以及其余小城,定然会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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