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县码头已被澄湖帮那帮贼子控制,不能从码头走了,甚者说就连县里的医馆药铺、所有大夫,应该也都被他们看管了。
想找个大夫医治他,已成天大难题。
怀中那块白玉牌硌在胸前开始发烫,她的眉头紧皱起来。
孟枇杷调转船头,轻稳快速地往北划去,避开锦县码头找着狭窄水道悄悄摸进县城,实在不能行船时,她停下乌篷船系好,跑到他身边,用手轻拍他脸,“醒醒,醒醒,你还能走吗?到县城里了,我带你找地方医治。”
他的眼皮抬了下,勉强坐起身。
她忙靠过去,让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肩上,双手拉着他胳膊,正要使劲撑起来。
“等等。”他虚弱道。
孟枇杷停下,却见他收回手,握到那根支楞在肩头的箭杆上,一用力,折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
她不由吸了口凉气。
伤口鲜血如泉般涌出来,他把断箭抛进水里,喘息一口,“走吧。”
孟枇杷都不知该夸赞他一声猛人,还是该骂他一句扯大伤口,她转身,撩起外衣,从内衫上撕下一根布条,扎紧在他伤处,这才拉着他起身。
暴雨如注,浇了人一头一脸。
温度剧降,似乎短短半日功夫又回到了寒冷冬季,孟枇杷忍住牙齿打架,半搀半背着他往前走去。也许澄湖帮的都往澄湖外围搜寻了,县城里反倒安静许多。
路过陆氏医馆,还未临近,就看到灯火通明,有澄湖帮的黑衣人正凶神恶煞持斧头看守。
“澄庆帮的码头仓库以后就归我们澄湖帮了!娘的,这场火放得太好了!就是老天爷不捧场,这时候下什么雨,真是扫兴!唉,你说大仗头一高兴会不会举办流水大宴席?吃他个三天三夜,我都馋肉了。”
“馋肉还不好办,让这医馆弄锅鸡汤喝喝,再烫壶上好黄酒,喝上一口滋味就别提了……”
“堂主派我们兄弟过来是来看守的,这时候吃喝……”
“你瞧瞧这个天色,谁会过来,况且他们都忙着找人呢,听说澄庆帮的那个周大湖也逃了,瞧好吧,找不到人大仗子绝不会罢休。我们哥几个就窝在这医馆里,吃好喝好,岂不快活。”
“哈哈哈,好好,让他们弄去,今后看谁还敢不听我们澄湖帮的话!老子要他的狗命!”
那黑衣人竖着眼,手上利斧打磨得寒光闪闪,一身戾气。
孟枇杷连忙拐进小巷子绕开,肩膀上伏着的人越来越重还往下滑,她脚上踢到个石块,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趔趄带着他重重扑倒在地。
她直起身忙搀扶他,“你还好吧?唉,你醒醒啊,不要睡,快了,我们就快到地方了。”他耷拉着脑袋什么反应都没有,吓得孟枇杷再一次伸手试探他呼吸,这才往后坐下,只觉手肘、膝盖处似乎都被磨破了,火辣辣疼痛浮上来。
她歇了一会,爬起来拉住他两只胳膊从肩膀绕前,矮着身体把他托了起来。
太重了,仿佛压了座山。
他又太高,都要高出一头,这样一背,大半个脑袋搭在肩上,他的双脚还拖在地上。
她喘息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似乎晃动把他摇醒了,他的睫毛颤了颤,迷糊好一会才明白她在背着他走。
可以听到她艰难的呼吸声,更能感受到她削瘦细窄的肩膀几乎托不住他,为了防他滑下去,她的身体弯成弓型,她的双手牢牢抓紧他胳膊,能感觉到她的胳膊、手指都在细细颤抖。
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把他扔下了吧。
他慢慢合上眼,就象已经死去一样。
“今儿挣了三两银子,三两啊,好多银子,要不先买两个烧饼,就要羊肉馅的那种,两个得十六文钱。听说特别好吃,我得尝尝,学学这北方来的口味,要是好吃就给婆母小叔也买上两个,对了,还有嘉树,他最馋嘴了,肯定要吃两个。还有大姐、小豆豆、娘,她们一人一个就够了,要不,我也吃一个……哎呀,算一算,得六十四文钱哪……铜钿啊铜钿啊我真舍不得你啊……”
她弯腰走着,嘴里念念叨叨算着帐,以此来转移痛苦感觉,“幸好还有白玉牌,这样的大宝贝得值多少银子,十两、二十两……说不定可以卖上五十两!哦,五十两银子……不行了不行了,我要高兴得昏过去了……五十两银子啊……”
他侧着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似乎看见她的眼睛都亮了,不由嗤一声低笑了出来,“你算少了,这块白玉牌,少说也值上万两银子。”
“什么!上万两银子!”
她的双腿好象软了一下,身体都重重晃了晃。
“其实你现在丢下我,拿着这块白玉牌转身走,它就是你的了。”他似诱惑般,轻声道。
“那怎么行!”
她断然拒绝,“我救活你,收入白玉牌做谢礼,天经地义!要是丢下你,不就等于强抢了吗!我又不是强盗!你这人怎么回事,古里古怪,好象不想活了一样。不行,你得给我好好活下去,也好让我明明白白赚了这块白玉牌。上万两银子!咋听得让人发虚呢,你这白玉牌不会是假的吧!你骗我?”
他沉默一会,似乎笑了笑,“是真的,不过不值上万银,五十两倒是能卖的。”
“我就说嘛,肯定值五十两,五十两啊!我以后都能送我小叔子还有我弟弟上京赶考啦,真是太好了!你赶紧给我提口气,可不能死了!”
她如同得了无限甜头,身体中充满力量,再不怕饥与累,大步迈开往前走去。
他伏在她肩头,没再出声,只那双眸子,半睁半闭着好象一直停在她侧脸上。
欧府在锦县可是有名的大户,这几年间,愈加豪盛,整个府宅翻新了数遍,挖池塘筑假山,园子弄得花团锦绣,屋宇都快上百间了。
孟枇杷背着他来到欧府所在的盘锦街上,没走正门,从西侧小巷绕进去,然后停步把他放下来倚在墙角,“你在这等着,别动。”
他靠在墙上,微微颔首。
她没再犹豫,快步往前,走到欧府侧门,呯呯拍了起来。
过得好一会才有人应声,“谁呀?”
红木门被拉开,一盏羊皮灯笼举了过来,门房小厮探头出来查看,孟枇杷用袖管抹了把头脸上的水珠,笑道:“我是你家五娘的妹子孟枇杷,找你五娘来了,你去通禀一声吧。”
“你是五娘妹子,咋没见过你。”
“以前没来过,这不今儿有事耽搁回家,又遇暴雨,就想找我姐来了。”她说着,打了个大喷嚏。
小厮嫌弃地退后一步,丢下句等着,关上门通禀去了。
没让孟枇杷久等,再开门,她姐孟荷花挺着大孕肚惊喜出来,一把抓住她欢喜道:“枇杷,你咋来了,哎呀,怎淋得这般湿,出什么事了?快,快随我进屋说。”
跟在她身旁的黝黑妇人递过一把油伞来,朝她微笑点头。
“黑婶好。”
孟枇杷接伞后乖巧叫人。
黑婶举着油伞帮孟荷花撑着,孟枇杷随她们走进去。
待走出一段,她回头看看正上门闩的小厮并未往这边打探,忙一把抓住孟荷花,急道:“姐,澄湖帮和澄庆帮打起来了,你知道吗,这次打得可凶了,官府都帮着澄湖帮的,澄庆帮受大难了……”
孟荷花猛得反握住她手,掩不住的忧虑显露无疑,“这事我知道了,你知道你大,大湖哥他,他怎样了吗?”
“我刚来路上听澄湖帮的说了,大湖哥没被他们抓住。”
“那还好,那还好,老天保佑。”
孟荷花双手合十,连忙举起左右拜拜,“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被他们抓住。”
孟枇杷再次抓住她手,“姐,我从澄湖里捞了个澄庆帮的子弟,伤得很重,我把他带来了,现在就在外头,要是不救他活不过今晚。”
孟荷花一怔,忙道:“救,一定要救。”
“姐,你想个办法把那看门小厮调开,我去把他偷偷背进来。”
“五娘,可不能把人弄进来,要是被那些碎嘴子的察觉了,再报到老爷那儿,老爷又要骂你了。”黑婶拦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还是澄庆帮子弟,都是穷苦人家孩子,哪能眼睁睁看着去死呢。”孟荷花略一思索,断然道,“黑婶,你去跟三平感谢一声,再带他去厨间挑几个他爱吃的,拿个食盒给他装上。”
“这……”黑婶犹豫。
“别这个那个了,老爷从昨儿出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我们小心些不会被人发现的。”孟荷花急得推她。
“黑婶,现在澄湖帮的都往澄湖外头搜查呢,他们肯定想不到我摸进县城来。放心吧,路上没被人看见。”
黑婶无奈应下,快步过去。
孟枇杷和孟荷花躲在一边,听着三平兴高采烈跟黑婶离开,忙上前打开侧门,孟枇杷跑出去把他悄悄背进了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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