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有的选的时候彷徨纠结,就像这雪后的城市,眼前蒙着一层寒冷的雾气,仿佛像是个懵懂的孩童般看不清自己的心,当没得选时,雾气被一颗真心抹去,变得如一面镜子般明亮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幼儿园分糖,青苹果与柠檬喜欢吃哪一个?我都想要,又都放不下,可只剩下青苹果时,问我要不要,我答得很肯定。
夜晚的大连,我透过寒冷空气望着路对面的红绿灯,像是以一种奇怪色彩落入人间的碎星,大概是因为我近视散光,又懒得戴眼镜的原因。
我站在十字路口,鞋底不停踩着一块冻结实的雪块,静静等着林树回来,每当有声音靠近,便会抬头向他离去的方向探着身子眺望,在脑海里想象着他在夜色里奔跑的样子,挺拔、阳光、帅气……
我在心中默数街上来往不停的车流,一如城中奔向大海的河流,十辆、二十辆……甚至有一辆拉着警笛的救护车,冬天的东北,这景象司空见惯。
我看了看手表,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买小吃要这么久吗?在心里暗自犯嘀咕,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给林树打个电话,直响到了最后也没人接听,我一连打了三个都是如此。
我转身向他离去的方向狂奔,这条路本不该这样走,路灯的光在我眼中开始摇晃、转圈,一如聚光灯般将我的大脑照射得一片空白,我跑到小吃店门口,却没有看见林树的影子,耳边充斥着我自己的喘息声,热气滚滚,好似远比路边糖炒栗子的锅还要滚烫。
我看着周遭景物,走了十多年的路变得无比陌生。
“你好,请问刚才有个穿黑羽绒服的高个子男生来买东西吗?跟我差不多年纪。”我慌张扑到小吃店的玻璃柜台,像是个犯了低血糖的人在翻找一块儿糖。
老板开口便答:“刚才门口晕倒一个,救护车拉走了,你是家属吗?没走多久,你赶快去医院吧!”
站在那愣了两秒,医院?晕倒?我像是个老旧的手机,从毫无响应到步步卡顿,勉强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我一边拨号一边奔向十字路口招手拦车。
“妈……林树,林树被救护车拉走了,我该怎么办……”我坐在出租车后排,只记得双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只能打开扩音,两只手捧着放在面前。
“什么?林树怎么了,慢点说。”我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他被救护车拉走了。”
“你俩不是在一起吗?”
“没……没有,他去买东西……我……我不知道……”
“他去哪个医院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在哪?”
“出租车上。”
“好,你不要慌,把医院地址发给妈。”
“妈,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怎么办?”我一边哭一边急喘,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憋死。
“不要慌,听妈的,先把地址发给妈,你打车直接过去,我们马上到!”
“好,我现在就发给你。”
电话被我妈挂断,我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浑身发颤,哪怕只是打个医院名字,也是错了删,删了改,带着哭腔恳求司机师傅:“求您尽量开快点儿,我……”哽咽着说不完接下来的话。
那天我终于靠着寒冬夜里在医院走廊里静坐了一夜才寻回了些许冷静。
人生偶尔会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出现一点儿小插曲,我开始沉浸在爱情一切顺利的幸福中,就像林树说的,有些事不会等你做好准备,意外突然而至。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像是在用自己熟悉的调料做一道熟悉的菜,本以为一切照旧,可等着马上要出锅了,想尝一口咸淡才发现味道不对,我惊慌寻找补救方法,最后还是搞砸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翻着那一堆熟悉的调料,才发现原来有一味调料过期了,所以这道菜才没有按着我计划好的味道出锅,一步错,满盘计划皆作废。
又过了几日,林树的父亲解释说林树血小板和白细胞低得出奇,肺里有炎症,还一直发烧,我一点点回忆着林树这大半年身体因打篮球而出现的淤青,还有莫名其妙的感冒,以及难退的高烧。
很显然,林树常说的年轻不会有什么大病是不成立的。
“这个情况不是最近才发生的,血小板一直就不高,做了基因检测,没有靶向药,现在的情况就是输血小板,但是从理论上来讲相隔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现在是小一个月输一次,之后就会半个月,然后一个星期,再就是三四天,到底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根据他的身体状况。”
我站在病房门口理了理情绪,深吸一口气才鼓足了勇气推开门,林树穿着病号服靠在床上,医用胶布在他的手背上固定了留置针,他举着那只手翻动着书页,却刺痛了我的眼,病房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纯净、清瘦、苍白。
“我妈说冷水鱼好吃,去菜市场买了几条回来炖豆腐,她还说什么千炖豆腐万炖鱼,反正我觉着可好吃了。”我将不锈钢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刚一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他放下手里的书,笑着凑近去看,“幸好是抢救室,要不是因为病房满员,怕是要馋哭同屋的病友了。”
门外抢救室三个字像是电影里的某一帧瞬间从我脑海里闪过,我递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未松开。
幸好,抢救室,搭配起来真是令人悲伤,我心中已是凄风苦雨,但凝视着他的脸还是努力挂上一抹惨淡笑容。
我俩坐在病房同一张床上,靠着林树的肩膀一起看他手里的那本书,“尼采?”
他点头,“嗯,看过?”
我立马摇头,“很少看哲学的书。”
“为什么?”林树侧过头看我。
“因为我跟我爸不一样,他总是能博览群书之后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而我只愿意固守已有的一亩三分地儿,有点儿像书里写的顽固守旧派,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我爸的书架里现在还放了好些我翻都不愿意翻的书。”
他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或许了解之后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所思所想呢?”
我故作无谓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盒子,只情愿生活在已有的舒适圈,比如十多年如一日的点餐习惯、不喜欢改变家里的布局、永远静音的手机……反正这样会让我很有安全感。”
林树将书倒扣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抱住了我,“那我呢?”
我将额头埋进他的胸前,像那日在他单位院子里遇见的狸花猫一般蹭了蹭,“你也是。”
“那等我出院,我们回沈阳之后去吃鸡汤抻面好不好。”
听到出院二字我抚摸着他脊梁的手忽顿了顿。
记得我俩之前加班没时间做饭时,就会去那家抻面馆儿,两个拌鸡架两碗鸡汤抻面倒进肚子里之后行走在浓浓夜色下的大街,摸着滚圆肚皮牵手回家,我忽抬头看林树,“我怎么记得好像咱俩之间还有两笔账没销。”
“嗯?”他低头看向我。
“你欠我一顿饭,我欠你一杯柠檬水,你忘啦?我记性真好。”正洋洋得意寻思着,就看见林树脸上两个梨涡很是好看,当初绝对是被他这副人畜无害、清秀阳光的皮囊给诱惑了,怎的只要他一笑我就失了理智,想着想着抻直了身子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油乎乎的吻。
“嗯……茉莉味儿的润唇膏。”他吧嗒吧嗒嘴笑着说。
我贴近他的身体嗅了嗅,“你也是茉莉味儿的。”昔日的记忆就像是无形的香气萦绕在我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唤醒我初见他时的青涩敏感。
可越是如此,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和眼前的白墙就像是钟锤,每当我就要沉浸在爱恋的甜蜜之中就突然给我的心来上那么一下子,让它剧痛收缩。
没人敢告诉林树真话,最开始他还眼巴巴等着很快就能出院,我对他撒了谎,就像是几日前他刚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寻我,告诉我他没有买到焖子,怕我还在那个十字路口等他。
他问我这儿是哪?
我说是医院,他发烧晕倒了。
他问我为什么病房里只有一个人,是抢救室吗?
我说不是。
他后来又问我为什么要住在抢救室里。
我说病房里满了。
他知道我在撒谎,一切看起来是多么顺理成章,寒冬白雪下掩盖着一个倒计时的秒表,用来倒数他的生命。
后来他再也不问我了。
我窝缩在他怀里,望着四四方方的窗户,摆弄着他细长的手指,“其实我小的时候因为胖而自卑,很少交朋友,经常跟别人说了一句话之后自己要反复纠结寻思很多遍,想完之后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会不会惹别人不高兴,因为太累了,到后来索性将自己封闭起来,只要别人不找我,我就不去主动认识别人,现在想想你的出现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奇迹,你又不是费一宁那种咋呼性子,我真的没想到我们能在一起,尤其是在你表白之前,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偷偷喜欢你。”
林树笑着紧了紧双臂,“说不定我上辈子求过月老呢?心诚则灵。”
真的会有奇迹吗?真的心诚则灵吗?我转头看向他,可当他垂眸看我时,我却想起我对他撒过的谎,紧接着心慌闪躲,连忙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你看,喜鹊!”我惊喜睁大了双眼,指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鸟,“我奶奶说喜鹊报喜,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一定会的。”他柔声答,宠溺看着我,却全然未曾留意我说的那只喜鹊。
我与他对视良久,直到林树伸出那只插着留置针的手,盖上我的双眼,他笑着说:“夏夏,你斗鸡眼了。”
我俩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子,在一张床上窃笑起来。
“我以前没那么喜欢大连,就是那种既不喜欢又不想离开的拧巴,因为我人生中许多糟糕的回忆都发生在这儿,后来才明白人总会无数次舔舐心上的伤疤,我的身心早已与这片土地连接,不是它不好,而是我还没到懂它的年纪。”我靠着林树的肩傻傻说着自己心中所想。
“是吗?那现在呢?没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吗?”他如此问。
“没有,因为有了你,以后都不会有糟糕的事发生了。”我像是只午后吃饱喝足晒着太阳的猫,有种说不出的短暂惬意,“林树,明年夏天我们去抓外星人吧?据说那玩意儿油炸了很好吃。”
“外星人?”林树笑着想了想,“蝉?你吃吗?”
我赶忙摇了摇头,“我可不吃。”
“你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他问。
“你吃了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我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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