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斯蒂安面无表情地开始吟唱老师方才教授的咒语，声音冷冽，毫无感情。

咒语据说是上古时期亡灵一族的语言，是魔王传承中没有的东西，授课老师也说不上它的语义，总之十分晦涩拗口。

在咒语的作用下，眼前雪白的小骷髅眼眶中慢慢亮起了幽蓝的魂火，地面上的白骨不断震颤，随后数根大大小小的骨头听从召唤，从白骨堆里钻了出来。

亚斯蒂安松开捧着骷髅头的手，小骷髅却没有掉落到地上，而是浮在半空，其它白骨飞过来，渐渐拼凑成一副完整的骨架。

看起来有些瘦弱，身量还没自己高，死的时候应该还是个小鬼。

亚斯蒂安眼神里的嫌弃默默又增加了两分。

时伊惊讶地发现，从白发少年开口吟唱，他眼前的视界就越来越清晰，在红色月光下也能宛若身处白昼一般清楚地看到四周所有。然后他渐渐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用神识目瞪口呆地旁观自己身体的组装过程。

吟唱结束，时伊感受到自己和面前的少年之间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联系，想来应该是某种契约。他动了动，将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嗯？”

虽然这是亚斯蒂安第一次实际上手召唤出亡灵侍从，但该有的理论知识他学的很好——亡灵侍从只具有低级的意识，只有亡灵法师的驱使才能让它们行动。

感到疑惑的人变成了亚斯蒂安。

变得清晰的视力让时伊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手：很白很光滑的骨架。

时伊十分震撼，抬头看向少年。

再一次，没等时伊开口，少年走上前，微微俯身，和时伊对视，仔细观察：“奇怪……为什么会自己动？”

时伊：……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看少年的意思，自己好像是不应该有什么动作的。

时伊摸不准状况，但在这种未知处境里不引人注意默默观察才是最保险的做法，他立刻做出决定。

他垂下手，放松身体站在原地，努力装作没有自我意识的样子。

亚斯蒂安盯了时伊一会儿，开口道：“向前一步。”

时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动。

思考时间过长显然是他的一个小毛病，这点让他没来得及在亚斯蒂安有所反应前率先开口，此刻也让他没来得及及时回应亚斯蒂安的指令。

于是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一步。

亡灵侍从的行动靠的从来不是语言，而是亡灵法师的法术。

亚斯蒂安方才只对时伊说了一句话，并没有动用魔法操控他。

简言之，亚斯蒂安在诈他。

时伊隐约反应过来，于是更谨慎了起来。

亚斯蒂安想不到自己会因为等的时间不够长而失误。他的怀疑虽然还没有彻底打消，但既然没有试探出什么，他便只暂时将这疑惑放在一边。

他低头在空间魔戒中翻出一件准备好的黑头蓬，抖开披在小骷髅身上，还不忘伸手给他扣上帽子。

黑色布料将骨架完全罩住，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孱弱少年。

亚斯蒂安围着时伊转了两圈，打量了好久，方才的不满渐渐消退许多。

不管怎样，这就是他所拥有的第一个亡灵生物了。

亡灵生物被亡灵法师召唤成功后，一般会被收进亡灵法师的幽灵域里，从此形影不离，随召随出，直到亡灵法师解除契约，亡灵生物便会重新变回一堆白骨。

一般亡灵法师在法力渐长、逐渐有了更多更有用的亡灵生物后，都会定期丢弃一些没用的亡灵生物，节省自己幽灵域的空间。

虽然眼前这个小骷髅看起来非常没用，但这毕竟是亚斯蒂安自诞生起，拥有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生灵。

嫌弃归嫌弃，他觉得自己以后也不会丢掉他的。

亚斯蒂安转身，带着时伊朝他方才来的地方走去。

授课老师是个枯瘦干瘪的老头，穿着一样的黑色斗篷，只不过没有戴帽子。他看了一眼第一个回来的亚斯蒂安，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波动。

亡灵法师大多都是如此，性情古怪沉默又孤僻。

亚斯蒂安早已习惯，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过了一会儿，他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有的身后跟着一样的披着黑色斗篷的亡灵侍从，有的身后是各种动物的骨架，比如那个胖胖的黑斗篷身后的亡灵独角兽，看起来很酷炫。还有一个脚边跟着一只骷髅狗，牙只有零星几颗，看起来比自己的小侍从更没用。

亚斯蒂安多看了两眼那只亡灵独角兽。

这些都是正常的亡灵生物。随着时间流逝，后面回来的同学们身后跟着的几乎不再有正常的了。

缺胳膊少腿的不提，还有人身骨架上不伦不类安着马脑袋的、一边胳膊没有反而背上多了半只翅膀的，还有一个胳膊和腿错位，勉勉强强走得了路的，更有一个，骷髅头下面只连着一条腿，一蹦一蹦地挪动。

时伊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用神识仔细扫了一遍自己全身的骨头。

没缺什么，也没多点不该有的部分。还好还好。

明明场面有些惊悚，在场的黑斗篷们却是一片沉寂。

最后一个同学捧着半个亮着魂火的骷髅头回来了。老头环视一圈，没有对任何人进行点评，只慢悠悠开口：“把你们召唤来的亡灵生物收进你们的幽灵域里。”

声音像钝刀锯木头一般艰涩，听得时伊更麻了两分。

话音落下，亚斯蒂安随着其他同学的动作，面向自己的亡灵侍从。

开启幽灵域是每个亡灵法师学习亡灵法术的第一课，它是一种独特的空间魔法，但媒介是亡灵法师自己。每个亡灵法师的幽灵域都不相同，会随着亡灵法师法力的增长而扩大，能扩多大要看亡灵法师的天赋。

亚斯蒂安作为一个魔族，天生就是学这种黑暗系魔法的好材料，他的幽灵域虽然刚刚开启不久，却已经有半个苏莱曼学院的大小了。

时伊随着他们的动作紧张起来。

就见黑斗篷们齐齐开始了吟唱，白发少年也不例外。

时伊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力量波动。

忽然，他四周的景色一变。

满地的白骨不见了，一群奇怪的黑斗篷们不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发少年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附近没有任何东西，以时伊方才提升过的视力同样看不到边际。

时伊放出神识打探。

“嗯？”

白发少年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股与神识相似的力量席卷这方空间，时伊迅速收回了神识。

方才他肆无忌惮使用神识没人发觉，导致他以为这些人并不会运用这种术法。

到现在他差不多弄明白了，这些人应该也是修士，只是用的并不是修真界的主流方法。

结合他们会驱使死物，时伊不由想到了东洲的魔修。

所以他的尸骨是跑到东洲来了吗？

没想到他死了还能跑这么远。

虽然很奇怪，但是看他都已经变得只剩白骨了，想来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也许在这期间沧澜剑宗出了什么意外，他被什么心术不正的魔修收集到了这里。

这推断经不起推敲，但时伊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无聊的瞎想而已。

死都死了，还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亚斯蒂安没能在幽灵域里找到刚才那种被探究的奇怪感觉的来源。他盯着安静站在幽灵域里的小骷髅陷入沉思。

同学们大部分都顺利将召唤来的亡灵生物收进了自己的幽灵域，只有个别几个很是奇形怪状的一直收不进去，而授课老师并没有亲自指导的意思，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没有收好，便不再理会，掏出了传送卷轴。

一行人回到了苏莱曼学院的教室里。

肃穆的钟声响起，刚好到了下课的时间。

老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沉闷的氛围消散了不少。这是新生入学的第一个月，一群年轻的小亡灵法师们还没有人们寻常印象里的孤僻，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离开教室。

一个一直站在亚斯蒂安身边的瘦瘦小小的黑斗篷走了过来，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头干枯潦草的红棕色头发，又大又圆的褐色眼睛在一张窄窄的脸上有些不太协调。明明看起来应该是还有婴儿肥的年纪，却瘦的两颊凹陷，配上苍白的唇色，看起来有点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的同学伸出他不比骷髅粗多少的细麻杆手臂，扯了扯亚斯蒂安的斗篷，细声细气道：“亚斯蒂安，我们去礼堂吃饭吧。”

亚斯蒂安的注意力从幽灵域里抽出来：“我有点事，你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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