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笑，站在他旁边一起的那几个少年也都笑起来。

声音太聒噪，像是一池呱呱乱叫的青蛙。

戚盏风没什么反应，就静静地望着他们。

被这样瞧着，那群少年笑着笑着便也没什么意思了。领头那人先讪讪地闭了嘴，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你看什么看？”

“怎么不笑了？方才笑得十分灿烂，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戚盏风淡淡回了一句，而后抬步欲走。

那少年却不肯作罢，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胆敢讽刺我？”

戚盏风微一歪头，觉得不解：

“这难道不是一句祝愿？”

戚盏风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相处过了。

从很多很多年起，他就成了被众人仰望着的一朵云、一缕风，所有人见他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不敢说话。不惧他不怕他还能偶尔和他聊上几句的，只有他那个大徒弟。

只是他当年一心修炼，时常闭关，一静息便略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光景，能跟人闲聊说话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少。

这又是一千年过去了，没成想“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已变成了一句嘲讽的糟话。

今后万不可再说。

戚盏风在心里记了一笔，朝少年诚恳解释：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说着，他垂眸扫了眼少年腰间的名牌。

杂役弟子的名牌是木制，正式弟子名牌则是玉制，其上刻着三字——

[戚方圆]

哦，原来是自家人。

戚盏风并没有残魂记忆，他今日知道的有关修仙界和一气宗的信息都是他这几日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听来的。

所以，他实在不知自己与这戚方圆有何恩怨，令对方如此为难他。

“你个下贱胚子，跟我在这装什么呢？！”

戚方圆在这跳脚，却没能得到戚盏风一点反应，搞得他毫无存在感，仿佛只是个在戚盏风面前撒泼打滚耍无赖的无知孩童。

这让他愈发急躁恼火：

“你个贱妾生的杂种，只配在宗门里做杂役的废物中的废物！长着一双妖怪似的碧色眼睛，惹得家中族老误以为你是什么修仙奇才，成日好吃好喝地供着，结果一入宗门就原形毕露了吧！你不过就是个杂灵根的废物，搞清楚，我以后可是仙人，能活几百上千年的！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还不快快跪下，向我磕头认错？”

灵根足够纯净的情况下，确实有很小的概率会改变修士的瞳色，戚盏风前世便受自身天风灵根影响，生来便有一双青碧色的眸子。作为他的残魂化身，目下这具身体亦继承了这点，才平白惹了这些注目。

待戚方圆说完这一通话，戚盏风才想起分出一缕神识，去探探这少年的虚实。

感知境界一般是以神识去探对方的灵力波动，若对方实力弱于自己，此事便十分轻易。可若对方强于自己，差距小还可探个大概，可若差距过大，便像是将石子丢入迷雾，得不到任何信息不说，还会被对方灵力吞噬，反噬自身。

虽说戚盏风如今这具身体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还没做，根本算不上一个修士，也没有一丝能用的灵力，但他的神魂曾经触碰过神境的门槛，神识层次极高，早已不需灵力调动。

戚方圆才入门不久，身上只有微弱的灵气浮动，俨然是个刚引气入体、连练气一层都没碰到的生瓜蛋子。

天资……也谈不上多好，金水木三灵根，且灵根细弱，杂质过多。

“活过千年恐怕不行，几百年尚有可能。今后修炼切勿急功近利，灵根杂质过多，易走火入魔。”

说罢，戚盏风朝戚方圆点点头，不欲与他多话。

戚方圆被眼前这个不如自己的废物神神叨叨说教一通，更是火冒三丈。

此时见他又想走，戚方圆一时气急，抬脚就想往他腹部踹去，可下一秒，他脚腕某处不知被何物轻击两下，腿脚顿时酥麻一瞬失了知觉，人随之失去重心，竟屈膝向前跪倒下去！

戚方圆看清了，打上自己脚腕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戚盏风手中那根脏兮兮的棍子！

是他故意使坏，让自己难堪！

自己堂堂一气宗正式弟子，戚家嫡出的少爷，竟要在这奴婢生的废物面前跪倒？！

戚方圆想争，腿脚却实在使不上力，眼见着一切已成定局，他瞬间被屈辱淹没。

可就在他膝盖落地前，戚盏风忽又抬手，温和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当心。”

戚方圆愣住。

他被戚盏风扶着重新站直，待腿脚重新恢复知觉、戚盏风错身走开，才反应过来：

“你装什么装！你……别以为我没看见是你打了我！”

戚方圆看向身边几个同行少年：

“你们没看见吗？！”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就是他！！”

身后的小孩还在大呼小叫，戚盏风不甚在意，只拎着自己的木棍、背着竹篓往寝舍的方向走去。

“戚盏风！你等等我……戚盏风！”

身后传来另一人的呼唤，但戚盏风未停，只稍稍放慢了脚步，待那人追上来。

很快，身边多出一个苍白瘦弱的男孩。

他叫苏小亮，是和戚盏风同寝舍、睡在他旁边铺位的少年。这小孩喜欢看话本、讲八卦，这些天戚盏风得到的那些信息，多数都是从他嘴里打听来的。

“你刚从功绩堂领份例回来吗？我也是！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

苏小亮期待地看着戚盏风，戚盏风原本没想接这个话头，但少年亮炯炯的眼睛存在感实在太强，叫人无法忽视，更不忍心驳了他的期待：

“……嗯？”

“戚方圆！你遇着他没？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吧。”戚盏风随口道：

“他是谁？”

苏小亮瞪大了眼睛：“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知道他是谁？”

“啊，”戚盏风想了想：

“记不清了。”

苏小亮有些懵，不过片刻也就想开了。

戚盏风本就沉默寡言，继上次大病一场后，不仅性格更加古怪，还像烧糊涂了似的，忘记了很多事情。

连自己现在在哪里、是什么身份、该做些什么、身边人是谁都忘记了！！还得苏小亮细细说给他听。

“你们戚家，家大势大，孩子也多，戚方圆好像是你嫡亲弟弟。我对这人印象可深了，天哪，第一日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简直长在头顶上！像一只大公鸡！还对咱们冷嘲热讽的，可讨人嫌。你们戚家今年送了六七个孩子来，但留在一气宗的就你俩，戚方圆是正式弟子，你是杂役弟子，他可不就更招摇了吗？”

苏小亮吐槽一通，再看戚盏风，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了一根木棍：

“你怎么拎着根烧火棍子啊？”

“有用。”戚盏风言简意赅。

“有什么用？”

苏小亮瞧来瞧去，也看不出这根棍子有什么名堂：

“不就是一根脏兮兮的破木头吗？”

戚盏风没有答话，只垂眸重新打量一眼手中的木材。

这具身体尚未引气入体，他自然也感知不到木材身上的灵力波动。

但他能看出，这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稀有的灵木，应当只是来自凡世的普通柳木，但戚盏风用神识探知时，却能察觉到它对自己的亲近感。想来这根木材虽非名种，但却在某处受风属性灵气滋养过相当长的时间，以至于生出了一丝懵懵懂懂的、类似灵识的意象。

虽说这点意象离真正的灵识还相差甚远，但既然有了，便是此物的机缘，比各大名种天生就有的能力属性要更加难得。

今后以灵力滋养炼化，时日一长，这点意象能蜕变成真正的灵识，那也说不定。

修士最讲究仙缘，今日戚盏风遇见了它，便是他们的缘。

戚盏风与苏小亮一同回了寝舍。

苏小亮一回去便躺到榻上看话本去了，戚盏风则从名牌里取出一颗辟谷丹服下，之后便拎着木材去了后坡，捡了把柴刀，寻了个清净地方坐下。

他握着木材比划两下，便利落地下了刀。

刀刃削下一条细细薄薄的木片，脏污表皮被除，露出底下一层干净的木色。

他做了万年的剑修，如今一切重新开始，他可以没有过人的天资，

却不能，没有一把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