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吾吃一颗

青竹居那一战未分胜负,点到即止。两人的破坏力太大,差点将山头掀了,惊得青云宗众人纷纷来看是怎么回事。

据李拂衣所言,她如今与贺奉天是地下恋情,不宜向外声张,便携了行神、幽明二人,在青云宗众人聚集到山头前跑了。

青云宗宗主何所应听闻宗内狂犬又在拆家,急急赶来,见那姓贺的狗东西站在糟蹋了一半的山头上,还有脸冲他笑。

“贺奉天!老子有没有说过打架去比武台上打!!!”

贺奉天挠脸目移,心虚道:“……有说过吗?”

何所应震怒,两撇胡子都要炸起毛来。

旁边正在吃糖的小姑娘见状,连忙跑过去抱住宗主的腿,转头冲贺奉天大喊道:“师父快跑!”

贺奉天头也不回地飞去追李拂衣三人,边飞边道:“好镌璃,千斤坠拖住宗主!为师出去躲几日——”

“好嘞!”云镌璃正是爱尝试新事物的年纪,才学了千斤坠的法术,这就用在了自家宗主腿上。

何所应本以为云镌璃一个小娃娃构不成威胁,召来飞剑就想去将逃跑的贺奉天逮回来修山,谁知左脚踏在飞剑上,右脚怎么也不能从地上抬起。

他惊讶地看向挂在自己右腿上的小姑娘,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要去追人。

另一边,已经被李拂衣的披帛卷着飞出十万八千里的萧湘歉意道:“闯祸了,应当向何宗主赔个不是。”

李拂衣笑道:“贺奉天住的山头天天坏,就算今日你们不来,他和他徒妹也得把山头糟蹋了,糟蹋完又不会将其还原,总要去麻烦门中那些会复原术的修士。”

三人在一处山头降落,李拂衣向两名剑修道别,施施然离开。

裘弈转向萧湘,“如今……?”

萧湘略作思索,道:“去一趟凡间。”

东洲地域,纵向五界,从上到下分别是天神界(又称“神界”)、仙界、修仙界、凡界、阴界。除凡界与阴界由大地隔开外,其他四界皆由云海结界相隔,从凡间向上看修仙界,只能看见蓝天白云,偶尔结界不稳时,凡人能窥见飞于天上的修士之姿;而从修仙界向下看凡间,只能看见一片土地,用了法术才能穿过这层“地面”,降临凡间。

天道法则之下,修士去凡间不敢造次,只能装作凡人在凡间游走。萧湘和裘弈从修仙界落入凡间某座临城的山上,收敛了自身的修士气息方才下山。

两人没有凡人的路引,不能走城门,便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穿墙入城。一个白衣剑客,一个黑衣道长,并肩行于闹市。

此番入城,是为了买些“喜糖”应付熟人。

沿街的茶楼中,一个穿金戴玉的世家公子垂眸,忽见有美人白衣过市,一双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连忙扒着窗沿凝神细看。

那白衣美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头长发却已经白了,腰细腿长,身量颇高。

他轻佻地冲那美人吹了声口哨,但那美人好似压根没听见,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糖铺前选糖的黑衣道士。

“啧。”曹盈转头踹一脚旁边候着的小厮,指使道,“去,下去请那个白头发的美人上来坐坐。”

小厮领命下去,不过片刻就回来了,小声对曹盈说道:“那人说不来。”

曹盈:“报我名号了没?”

小厮:“那人说不认得。”

曹盈不耐烦道:“这城里怎可能有人不认得我,再去叫!叫不来就绑过来!”

……

修仙之人大多不贪口腹之欲,故此萧湘只挑了些好存好放的糖,他问身后的裘弈:“道君可有什么想要的糖?”

裘弈默了默,犹豫道:“你先前拿出的红纸糖……”

萧湘将手掩在广袖中,从扳指里磕出两粒红纸饴糖,正要问糖贩这里是否有卖这种糖品,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先从他掌心里取走了一颗糖。

随着那只收走的手转头时,裘弈已经将糖纸剥开,垂眼对他道:“……吾吃一颗。”

这时糖贩的声音从前传来:“这种糖我们这儿有!客官要多少?”

萧湘将视线从裘弈身上收回,“全要,多谢。”

修士都习惯将随身物品放入可以储物的法器,两人买的糖太多,靠双手拎不走,也显然不可能当街将这些糖全都收入乾坤袋中,便托糖贩差人将喜糖送到临街的一家客栈中,他们又去客栈里开了一间大房,去房中再动用法术收糖入乾坤袋。

不过令萧湘意外的是,裘弈没有乾坤袋,也没有其他用于储物的法器。

“那道君的换洗衣物和随身物品,都放在哪里?”萧湘淡声问。

“……换洗衣物?”裘弈微微歪头,似乎早就遗忘了这个概念,好半晌才想起来人是需要换衣服的,“吾不需要。”

他拈起自己的衣摆,向萧湘示意道,“这是件法器,水火不侵,不必换。”

修士的身体比凡人干净,不会产生杂质,平日里灵气覆体,皮肤上也不会积灰,需要清洁时对自己使用个除尘术即可,更有修士几百年都不一定洗一次澡。

萧湘又问:“随身物品呢?”

裘弈举了举自己手里的摧雪剑。

萧湘:“出门在外也不需要住店?不带灵石?”

裘弈指了指窗外的树杈子。

萧湘哑然。

“道君当年去乾皇秘境什么机缘都没带出,该不会是……”萧湘欲言又止,“获得的机缘都有载体,而那些有载体的机缘都因为没有储物法器而不便携带……”

闻言裘弈不知为何心虚起来,视线移向窗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屋里的萧湘。

出房门时,裘弈的腰带上挂了个白底蓝绣的香囊,是只外观讲究的乾坤袋,里头装着萧湘给他买的红纸饴糖和应急灵石。

两人刚合上身后的房门,就听见楼下传来刀剑碰撞和桌椅碎裂的声响,用神识往下一扫,原来是江湖势力在大堂内打起来了。

一根被内力震到二楼的竹筷直冲萧湘面门飞来,背后的逐星剑想要出鞘护主,但很快被不想多生事端的萧湘给压制住。他正要抬手拦住这根竹筷,一柄散发着悠悠寒气的银白长剑自眼前猛然划过,斩落那根竹筷。

裘弈横剑,半挡在萧湘身前,他一身气势凛冽,方才那一剑泄露出的灵力在客栈内自成灵压,让在场燃着战意的一众江湖人士心中纷纷一凛,不自觉地向二楼那压迫感的来源看去。

萧湘传音提醒裘弈:“一众凡人。”

裘弈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将摧雪剑收回剑鞘。

楼下的江湖势力好像被裘弈的气势震慑住了,纷纷停战;又似乎是因为裘弈本身看着就不像个善茬,怕裘弈偷袭。在敌我态度分明前,谁都不敢先动手。

见楼下停战,裘弈微微偏头,看身后的萧湘,传音问道:“走?”

萧湘向楼梯迈步,传音回答道:“走。”

两人一路畅所无阻地走到客栈门口,正要踏出门槛,几道人影突然顶着日头打到他们身上,阻拦了去路。

几个粗布短打家丁扮相的高壮男人堵在门口,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显然没看见刚刚裘弈是如何出剑震慑客栈内众人的,上前一步,半凶狠半威胁地对裘弈说:“我们家公子请你去一趟茶楼,你若是不识好歹,可别怪……”

萧湘传音给裘弈:“熟人?”

裘弈传音回去:“不认识。”

下一刻,裘弈用剑鞘击开那个年轻男人,又抬腿踹飞几个扑过来的高壮家丁,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萧湘就跑。

一个行为一旦成为习惯就很难被轻易压制住,更何况裘弈的御剑跑路已经实践了八百年。他谨记此刻自己正在凡间,不能御剑飞行,一手握摧雪,一手拉萧湘,忍了又忍,才没有召出摧雪来飞天。

但没跑出几步,身后的客栈里就传出了孩童的惨叫声,将萧湘的脚步一瞬间钉死在了原地。

他忙回首,看向来路。

裘弈被萧湘扯了一个踉跄,稳住后连忙攥紧萧湘的手腕,生怕这人回去找麻烦,“凡人命数,莫要干预!”

“本座既然听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管。”

萧湘没有挣开裘弈攥着自己的手,只是定定地看向对方,声音浅淡地唤了一声:“裘弈。”

这好像是萧湘第一次唤自己的姓名。裘弈心想。

从前萧湘称呼他,不是叫“行神”,就是唤“道君”,只有在向他人介绍他时,才会说到他的姓名。

鬼使神差地,裘弈松开了萧湘的手,他不仅松开,还跑在萧湘前头,将门口被踹飞却还想爬起来的家丁给重新踩回了地上,好让萧湘畅通无阻地回到客栈。

方才两人离开后,客栈内的江湖势力又开始混战起来,但这客栈内可不是只有江湖人,更有许多不会武艺的普通凡人。受伤事小,丢命事大,能跑的刚刚都跟着萧湘裘弈跑了出去,剩下的则在客栈一楼找桌子柱子藏身,躲那些不长眼的刀枪。

还未跨进客栈,修士敏锐的嗅觉就让萧湘闻到了客栈内传出的浓郁血腥味,人未进屋,神识先将客栈内的现状扫了一番。

江湖人大多在一楼厮杀,二楼也有少许江湖人正在厮打,一扇房门半开,露出里面那位妇女惊恐的面容,而在那半开的门外,一个黑衣遮面的江湖人正抓着一个总角小童,染血的长刀横在小童颈前,已经将皮肉割开。

这次神识覆盖广,将整个客栈瞬间看透,客栈内小童不止一个,但从房内扯出小童用作威胁的只有那些黑衣人。

若是他不知这客栈内有孩童,若是这场一楼的打斗并未殃及二楼,萧湘本不会理会,毕竟是凡人命数。

可他若是知道,若是听见,这凡人的命数就同他有了联系。大人尚可不理会,但稚子无辜,他做习惯了太清宗的大掌教,也护惯了小孩子。

背后的逐星剑嗡鸣不断,这次不等它自己飞出,萧湘先一步伸手将其拔出,飞身掠上二楼。

裘弈用剑鞘击开一个想要向自己砍来的凡人,神识却追着萧湘而去,待他打趴纠缠自己的人,视线随着神识看去,见二楼的黑衣人已经死了个精光,萧湘一手持剑沥血,一手将救下的孩童推至那孩子母亲所在的房内。

他看见萧湘在合上房门前往那啼哭不止的孩子手里放了把红纸糖,小孩子没心没肺又好哄,看见手里有糖,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只是脖颈上的血痕还痛,抑制着声音抽噎。

房门合上时的最后一幕是孩子手里的红纸糖,那一瞬间,裘弈仿佛知道萧湘为何会随身带糖了。

太清宗的新徒子里,也有很多很多会因为各种事而哭泣的稚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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