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乘风睁开双眼,他这是……又活了?
他心想:“我是怎么死的呢?”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自己因何而亡。
“你以为吴雨行真心爱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宁乘风瞳孔瞬间放大,他不可思议地看望声音的主人——严茂先。
严茂先不是已经死了吗?
宁乘风疑惑地思考:“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已经死了?他分明活得好好的。”
严茂先看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有自知之明,接着嘲讽道:“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吴雨行对你是否真心,只是想要借他之力双修,好早日飞升?”
宁乘风是纯阴体质,纯阴体质修剑事倍功半,唯有双修才能一日千里。因此纯阴与纯阳的剑修合籍双修,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
宁乘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严茂先的意思。
他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山脚下的太庙中了,是严茂先约他来此。今日午时就是他和吴雨行的合籍大典,严茂先是要他知难而退,放弃和吴雨行成为道侣。
宁乘风不想理会严茂先,冷冷道:“与你无关,你最好离我们远一点。”
“与我无关?”严茂先微微低头,俊美的五官泄露出一丝邪气。他不断摩挲着腰上银白色的香囊,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当初求着我指导剑法时,可不是这么疏离的态度。呵,如今不需要我了,就让我离你们远一点。”
宁乘风不为所动:“不管我与吴雨行是否相爱,我们今日要成为道侣已然不可变更,你最好认清现实,不要做徒劳无功的事。”
“不是不可变更的,如果你在鸣和殿上,当场宣布作废……”
宁乘风打断道:“妄想。”
严茂先神色阴沉:“你要是冥顽不灵,休怪我翻脸无情!”
宁乘风心里咯噔一下:“你要做什么?”
“今日各大门派云集,我要在万千道友之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修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住嘴!”
宁乘风冷冷呵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幻化出自华剑朝严茂先挥去。
严茂先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宁乘风。
“宁乘风!”
一声怒吼从宁乘风的身后传来。
“吴雨行?”宁乘风呆呆地喊道。
吴雨行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此刻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他怒视着宁乘风,咆哮道:“你在做什么?”
“我……”
宁乘风收回自华剑,鲜血顿时从严茂先的胸口喷涌而出,溅洒在宁乘风银白的衣袍之上。
他呐呐道:“我并非有意伤害严师兄。”
严茂先低下头颅,先是双膝跪地,随后整个人扑倒,浑身僵硬,唯有鲜血从他身上汩汩流出。
“咚——”
鸣和钟的钟声自龙吟山脉传到?山脚下。
“不……”宁乘风跪在严茂先面前,伸手替他诊脉,却根本感受不到一丝残存的灵气。
“你给我滚开!”吴雨行用力拎起宁乘风,一把将他甩在太庙粗大的红柱上,“你有什么资格再触碰严师兄?”
宁乘风撞在庙柱上,庙柱因阵法之力纹丝不动,他却受伤不浅,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吴雨行抱起死去的严茂先,柔声哄道:“不痛了,我带你去回雪峰找谢师伯,他一定能够治好你的伤口。”
吴雨行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如今身上已经鲜血淋漓,湛蓝色的龙纹长靴也浸在血泊中。
他背身对宁乘风道:“师伯师叔此刻都在鸣和殿,你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自行去同他们说清原委,争取从轻发落。”
说完,他拿出传送符,一阵蓝光闪过,消失在原地。
庙外升起耀眼的光华,是靛青色的,宁乘风终于无法欺骗自己,那是属于严茂先的长明灯在燃烧。
他失手杀死了严茂先。
合籍即将开始,可大典的两个主人公却始终没有出现。
修仙门派当属鸣和派最为知名,鸣和派年轻辈中有五人是佼佼者,诸位峰主对他们寄予厚望,其中两人就是吴雨行和宁乘风。
各大门派的人也对这两人好奇不已,翘首以待,可空等了几个时辰,未曾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咚——”
一声余音悠久的钟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这是鸣和钟的钟声!”有人当即惊呼出声。
修仙者的岁月漫长无比,鸣和弟子已经有上千年没有听到过这声厚重的钟鸣了。
紧接着靛青的光华徐徐升起,昭示着这盏长明灯的主人方才身殒。
“怎么可能,这是严师兄的长明灯!”
“严师兄修为堪比诸位师伯师叔,怎么可能身殒?天底下还有谁能够伤害他吗?”
“……”
吴雨行的师父梁歇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走到鸣和殿前。
广场下的青石台阶萦纡盘曲,在半山腰隐入起伏连绵的龙吟山脉中。
他的徒弟终于在此时现身。吴雨行从转角处走出,他抱着严茂先一步一步登上青石台阶,神色哀戚,身上的鲜血还是赤红的,没有凝成暗黑。
严茂先的伤口还在流淌着鲜血,一滴一滴砸在数不清的青石台阶上。
梁歇看到这情形,刹那间头脑发蒙。
今日原是大喜之日,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大悲之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雨行走上了鸣和殿的广场,对梁歇说:“师父,严师兄为人所伤。”
严茂先的师尊立刻冲了出来。韦仲连从怀中抽出纸扇,轻轻一摆,众人无形中感到一阵压迫,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这轻轻一扇,严茂先的青衣在风中飘荡,整个人也从吴雨行的怀中脱出,悬在半空。
他取下玉簪,挥入自己徒儿的发间,严茂先顷刻被装殓进莹润剔透的琼玉棺椁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完这一切之后,韦仲连才红着眼眶开口问道:“是谁杀死了茂先?”
吴雨行抬头,轻声回答道:“他随后就会来认罪,韦师叔到时候便知是谁了。”
韦仲连声音颤抖:“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吴雨行点头。
韦仲连怒吼道:“那你为何不现在就说明。”
吴雨行身姿挺拔,此刻他就像一株扎根悬崖的松柏一般,只沉默地立在原地,任凭寒风吹打,岿然不动。
梁歇站在殿前,心中涌现出一个令他不安的猜测,回头对其他门派的人说:
“诸位道友,今日原本是我徒弟的大喜之日,可事发突然,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大家速速离去。在下替不肖弟子向诸位赔罪,来日我定当盛席宴请诸位,请诸位谅解。”
各门各派的人都想留下一探究竟,可梁歇已经发话,他们只好应承,就此告别。
等其他门派的人都散尽,梁歇对鸣和弟子说:“你们留下,严茂先是鸣和派最为优秀的弟子,他的生死关系重大,你们有权知道真相。”
他走到鸣和殿最前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广场上的吴雨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谁是凶手了吗?”
吴雨行双眸轻颤,拳头紧攥,指甲陷入掌心,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宁乘风,是宁乘风在情急之下,一不留神失手杀死了严师兄。”
“情急之下?一不留神?失手?”韦仲连厉声质问,“一剑毙命,茂先道法高深,要做到这一点何其不易!你告诉是失手?我看他分明是蓄谋已久!”
梁歇没想到严茂先会身亡,更想不到杀死他的人竟然是宁乘风。
他问吴雨行:“宁乘风为何杀害茂先?”
吴雨行摇了摇头,只说“不知”,再问更多的,他就回答:“他会来请罪的,你们到时候问他,其他我一概不知。”
梁歇心中疲惫不堪,扶额道:“合籍取消,从此以后,你与宁乘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不!”吴雨行跪倒在地,额角渗出汗珠,“合籍不能取消,他仍然是我承认的道侣。”
“你可知成为他的道侣要连坐吗?”
吴雨行坚定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同门相残,罪当至死。倘若从轻处罚,罪不至死,但要废除鸣和道法,剔去七筋五骨,抽取一半的灵体。我愿一同受罚,只求与宁乘风合籍,此生不渝。”
梁歇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料到吴雨行平日里内敛隐忍,看不出喜怒哀乐,背地里竟然对宁乘风情根深种到这种地步。
“你想清楚了吗?”
吴雨行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愿在此等候,等宁乘风出现,我们不要大典,只要一个阵法。合籍完成之后,我们随师父、师伯、师叔处置,绝无怨言。”
梁歇看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解。
他花费了将近万年时间才培养出这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没想到竟然耽误在情之一字上,真是造化弄人。
众人默默等候,等了将近一刻钟,宁乘风还没有来。
天上开始落雨,吴雨行跪在蒙蒙细雨中,一动不动。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他都保持着磕头后刚刚起来的姿势,垂眸不语。
梁歇长叹一口气,心疼不已,他这个徒弟向来黑白分明,沉稳高傲,从未行差踏错,何时这样跪倒在众人面前?可为了宁乘风,他不仅愿意折损自尊,还愿意为了他放弃修道。
一个时辰已过,梁歇心中渐渐涌起希望:“宁乘风何时会来?”
吴雨行不直接回答,只是坚定道:“他一定会来。”
从中午等到下午,韦仲连终于忍耐不下去,怒斥道:“我看宁乘风分明畏罪潜逃,只有你才相信他会来负荆请罪。”
吴雨行摇头,倔强道:“他一定会来。”
韦仲连的袖中飞出白绫,白绫缠绕在白玉棺椁之上。
韦仲连拉着白绫,牵引玉棺跟随他离去:“你们随意,我自会调查宁乘风的去向,一旦找到他,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雨行从下午跪到黄昏,从蒙蒙细雨跪到大雨滂沱,始终没有等来宁乘风。
他终于向众人磕头请罪:“宁乘风一定会来的,只是耽误师父、师伯、师叔和诸位师兄弟、师姐妹的时间。还愿意陪我的,我铭记于心;不愿意再等的,可以先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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