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日昼雪

内院择师分为四个场次,按开展的先后时间顺序分别为武道场、雅道场、炼道场和御道场。

武道场来的都是剑修、刀修等以杀伐之器入道的弟子,雅道场则是借诗酒花茶、琴棋书画八雅之术修行的弟子,炼道场主要向炼丹、炼器、炼体三类弟子开放,最后一个御道场则是专门为能与灵兽、傀儡等缔结驱使契约的弟子准备的。

武道场结束不久,底下除了前边从场上退下来继续看试的弟子,还有许多雅道场的候场弟子。

武道场的弟子大多不修边幅,打扮得随意,雅道场的弟子则极重形象,人人盛装出席,偏偏两个道场的弟子都有意识地分开站,导致看上去一边素得千篇一律,一边艳得五花八门。

雷惊祚往雅道场那边一看,只觉得金光闪闪眼睛痛,不过花团锦簇中,仍有人众星捧月般站在中央,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那女修肌肤白皙如同冰雪,五官精巧,美若画皮,额间画了一朵冰蓝色的海棠,脸上粉黛施加得恰到好处。

身上穿的是水色鲛绡,裙摆层层堆叠却依旧轻盈,最外层的纱裙上缀有浅色宝石,在阳光下璀璨生辉。除此之外,她上身还披了一件由细密珍珠串连而成的罩衫,隔着一层珠衫、一层纱衣,手臂若隐若现。

她刚抽完上场的签,正百无聊赖地等待开场,忽然看见雷惊祚,一个瞬身闪进武道场弟子中,给了他一拳。

“乔蛮蛮!凶死了!要琴试了还不给自己积点德!”雷惊祚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被打倒是一点不痛,只是嘴上不饶人。

这女修是海棠岛岛主的独女,名唤乔缇,生得绝美,天赋又好,追求者无数,唯有这个苍雷府的呆小子不给她半点面子。

乔缇立刻反驳:“我打你就是为民除害了!”

雷惊祚跟乔大小姐天生不对付,他觉着她成天挂着一张老娘天下最美的脸到处招摇,时而像头犯病的小母牛,看谁不爽就撞谁,跋扈得很。

每逢学宫春祭拜神,他就求诸天神佛保佑乔大小姐下辈子变成个男人,他就好顺理成章地发起男人之间的单挑。

心诚则灵,最好这辈子就变。

“喂,你今年又要向副院拜师啊?换个人吧,他从来都不收徒的,肯定连悔恕崖都不下。”雷惊祚与乔缇肩碰肩,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给她提建议。

乔缇看着上场的弟子,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威胁:“闭上你的乌鸦嘴。”

场上的女修一身素净白裙,薄纱遮面,鬓边只有一枝浅粉色的花苞,再无珠钗装饰。

“弟子周椿,今日演奏《春日昼雪》,还请副院赏听。”

周椿看着夫子席上的空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侧着身子坐在中央的巨石上,竖抱琵琶,素手压弦。

夹弹出声,如环佩撞击,绝妙的音律一出,在场弟子不再窃窃交流。

《春日昼雪》是音修弟子必学曲目,据传这是副院于春寒料峭时,坐在崖边随手弹就的,自那一次,副院再不肯弹,复奏之人却越来越多。

音修弟子都希望能借这首曲子能拜入副院门下,可惜始终无一人能得到他的青睐。

雷惊祚静静听着,音修演奏,本就有抚平心绪、增进修为的好处,周椿的琵琶如同清风拂过心湖,叫他有说不出的惬意。

他转过头去看乔缇,蛮不讲理的大小姐此刻也舒展了眉眼,唇角微微上扬。

琵琶声附带灵力,声浪如同温柔潮水,一遍遍涤荡。

一曲将近,空缺的席位上还是没有人出现。

“周师姐的琵琶弹得这样好,可惜副院没听到。”

“副院平日里只与琼玉夫子交流音律,可我莫说琼玉夫子了,今日听周师姐这一曲琵琶,我接下来都没底气上场了。”

“副院不来倒也正常,怎么今日琼玉夫子也不在呢?”

“你忘啦?琼玉夫子要管的弟子太多了,去年就说内院择师要暂退两届。”

听着底下人的交流,周椿神色失望,她向主持的师长弯了弯腰:“是我技艺不精,弟子明年再来讨教。”

“慢着!”声音由远及近,却是从场下传来的。

周椿连同其他弟子纷纷看去,只见宫院长、雷长老、管事等几个簇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旁的人还不解其身份,在场的苍雷府弟子倒是一下子认出来了。

乔缇见雷惊祚神色怪异,戳了戳他手臂:“看着像雷长老带来的,你认识?”

雷惊祚被她戳得更不自在了,眼睛直直盯着那少女,只说:“不关你的事。”

气得乔缇翻了个白眼。

雷挽无视其他人探究的目光,向周椿问道:“请问仙子,这首曲子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原来雷小姐是问这个,这是我学宫的副院青阳逝夜十六年前所创,曲名、曲名《春日昼雪》。”宫逍为她解释。

“青阳……”雷挽沉吟片刻,又问,“那我可否现在见一见这位副院?”

“今日是内院择师,青阳君岂会轻易露面,周师姐弹得这样好,他都没来呢。”乔缇嗤笑,以为这姑娘听了首好曲子急着想见作曲之人,看她背景不俗,说不定还要抢人一步拜青阳君为师。

“乔缇,你对我苍雷府的圣女客气点!”雷惊祚大怒。

“圣女?”乔缇诧异地看了一眼雷惊祚。

海棠岛与苍雷府关系紧密,她自然知道能奉为圣女,必得身负雷灵根,若迟迟没有雷灵根修士出现,宗主之位则由雷系双灵根的弟子去竞争。

雷惊祚身为雷火灵根,本该是下一任宗主的候选人之一,现在嘛……总算知道他方才为何这么别扭了。

乔缇收敛了桀骜的神情,直言道:“我从前没见过你。”

凡是能登上天榜的宗门,哪个不与海棠岛有交情,各派长辈都有意无意地让这些世家弟子结交同游。

倘若苍雷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她何必被雷惊祚从小气到大?

雷挽答道:“小时候生了病,没有出门的机会,也没什么同龄朋友。”

乔缇眼神狡黠,笑道:“如今想必你治好了病,苍雷府人人都很惊喜了。”

雷惊祚听她意有所指,脸色更加难看,求助似的看向雷挽身侧的雷星绝。

雷星绝暗暗叹了一口气,乔缇与雷惊祚从小结怨,说话一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可他身为名誉长老,不至于为这样的事去让一个小辈闭嘴,出于一些其他原因,他也不是很想得罪这小姑奶奶。

“我记得苍雷府立派至今从未有过音修。”乔缇掌心向上一抬,一把焦红色的古琴出现在她手中。

“我这琴名叫凤凰台,音色清亮如凤凰高鸣,琴师哪怕毫无灵力亦可传声数十里,我将它借你,让我看看你的琴艺。”

雷惊祚不知想到什么,别别扭扭地提醒雷挽:“圣女学过琴吗?若是没有,不必理她,副院不是你的好选择,你……”

“呵。”乔缇出声打断,“青阳君如今可是合体期大修士,更是现今唯一的先天琴魄,他不是好选择,难道你是?雷公子自个儿修为平平,可不要误人子弟。”

先天琴魄!

雷挽感觉自己好像距离揭开这位青阳君真面目只有一步之遥,她本想早内院择师后通过院长去见,眼下却实在等待不了。

雷星绝按住了雷惊祚,对乔缇道:“阿缇,人各有志,不要强求。”

乔缇不与雷星绝争辩,只问雷挽:“这琴,你到底要不要?”

雷挽向乔缇走去,弟子们自觉为她让开一条路,她站在乔缇跟前,接过了那把琴,道了声谢,慢慢上台。

周椿让出位置,抱着琵琶退到场下。

苍雷府一众弟子贴得最靠前,乔缇将雷惊祚挤到一边,冷冷看着。

指尖起落,琴音流泻,凤凰虚影缓缓升起,时空为之一滞。

雷挽起手弹了一段舒缓的调子,乔缇心道有些本事,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随后琴音急转直下,宛如冷铁破空,曲调变得凛冽,乔缇变了脸色。

春日昼雪,乍暖乍寒,众人身临其境,默契地屏住呼吸感悟。

风寂寂、霜雪起,琴弦急切拨动,山中鸟雀亦飞来应和。

雷挽弹琴动作仿佛有外力推动,自己恍然回到了前世。

最开始,她的人生也像春光般灿烂,有最好的师门,最好的朋友。

可这一切都被她托付信任的剑宗首席杀了个精光,他像逗狗似的戏耍了她数百年,又始终吊着她一口气,直至两人最后一战。

她伤重倒地,眼中只见天光一线。忽然天上炸响一道惊雷,随后劫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如同千万人敲击巨鼓,汇成震天动地的声响。

雷火坠地,烧亮天幕,终得飞升。

那个渺小的女修以为自己受尽严寒霜打,终于等到金光破云、长夜散尽,谁料又落入一场更大的风雪中。

记忆来到双神反目那一日,她找到一切的罪魁祸首昼神,两人对峙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把断剑——覆仙。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管你何方神圣,一剑覆仙、不死不休!

这一刻,山雪崩塌,抖落一切负重,露出姹紫嫣红的本色。

花开了。

山中景恰如曲中景,催发绽放之声清晰可闻,周椿只觉侧脸发痒,下意识一摸,先前那朵花苞已是盛放之态。

“铮——铮——铮——”三声过后,曲到终点,雷挽依旧坐在那里,保持弹琴的姿态,呼出滚烫的气息。

听曲者仿佛进入了音律编织的梦境,窥见自己的执念。

无名者终得大道,万人景仰。

丧家子重振宗门,风光无限。

野心家机关算尽,求仁得仁。

未亡人盼来圆满,轮回相逢。

……

曲中人未曾回首,溪水濯净长指,悠悠起身,消失在春光里。

众人如同大梦初醒,两行清泪落下,湿了衣襟。

-

悔恕崖上,立起了一道金色屏障。屏障之内,男子静坐,女子抚琴,香炉紫烟袅袅,画面好不融洽。

凤凰台琴音传送至此,似一把快剑,劈开了这道屏障,扰乱了此地妙音。

“这琴声?!”琼玉仙子微怔,按住琴弦静心去听。

身侧之人忽然爆发出一股澎湃灵力,气浪翻涌如莲花群绽,青阳逝夜猛地睁开眼。

“青阳君!”等琼玉仙子反应过来时,青阳衣袖拂过,人已不知去向。

琼玉一扫台面,收起自己的琴,怅然地看向远处:“凤凰台上凤凰游,真是后生可畏啊……”

一道身影好似白鸟,直直冲着广场中央。

众人仍在回味刚才的曲子,不想场中疾风来袭,卷起无尽烟尘。

“圣女!当心!”

在强大的威压之下,雷宗赠予她的灵力根本施展不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雷挽半边后颈,拇指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摩挲。

是她吗?

雷挽一步未退,既然躲无可躲,她干脆伸出手掐住了来人的脖颈,迎接对方那称得上冒犯的打量。

……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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