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个频率太高了？”来岚那边意会了频青没说出的话，指甲敲击着浮雕描金茶杯。

沉吟片刻，她点了点头：“确实很高，近千平方米的大厅，五百多人，短时间内解决了近半的目标……”

“但这也不是不可能。”周祁在她旁边插了句嘴，“大部分玩家都在舞池里跳舞，彼此间距离很近，依照感应器的范围走一圈就能检测到几十个。”

“我就是这么找的哎，在队长划分好区域以后找起来真的很快！”

通讯器里再度传来那名活泼的精英队成员的声音，他大大咧咧地说，“我们还要继续寻找剩下的目标吗？”

频道内安静下来，频青没有回答。

他敛着眉，在餐桌前伫立了半晌，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们的目的是找出‘复活者’的真相，确定真相后在全场出席者眼前揭露，并通过直播传递给整座埋伦城。”

既然主事者之一没吭声，另一位主事者便顺势开了口。

“频青，”来岚压低声音，“无论机器人被发现的频率是否正常，摆在我们面前的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除非我们想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一旦错过这场舞会，帝蓝没有任何权力把玩家以怪异的理由圈禁起来研究。”

来岚似乎改变了主意，她决定从徐徐图之变为一击必杀，与频青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的潜台词是继续解决机器人，好获取相关的信息，因为她现在迫切地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来岚一手执杯，一手摇扇，在这副矜贵优雅的外表下，不动声色的控制欲和责任感正在向外蔓延细小的触角，染得她蔚蓝的眸子发暗发沉。

但也仅限于“一点点”，具体表现在她略显焦躁地攥紧了茶杯。

周祁注意到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虚虚抚了抚她的背，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安慰。

安全区早就被帝蓝的女王陛下划分成了自己的地盘，并贴上了一道“需要时刻警惕和保护”的标签。

若是邪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意图染指，她会感到一种如芒在背、难以忍受的冒犯，就比如现在。

“……确实。”

频青摩挲着手里的感知过滤器，缓缓吐出了一个肯定的词语。

再三忖度之后，他下了决定，“继续找，再找五个就停下，如果发现异常立即上报。不要自作主张，不要贸然行动，直到我发出下一步指令。”

说完，他的指尖离开了通讯器。青年垂眸思索几秒，偏头看向斯涅鲁。

“你怎么看。”他扬了扬下颌，示意对方随便说点什么。

“你也看到了，在被液体破坏自身结构和感知过滤器内部零件之前，他们表现得与常人无二。”

斯涅鲁捏着眉心，略感头痛，“就像柏黎，他们只是缺失了关于‘死’的那部分记忆。帝蓝的确没有权力圈禁任何复活者，所以我们要么放任这些异端离开，要么一鼓作气研究清楚。”

“但追求真相的过程不可能这么顺遂，你我有可能死，也有可能失去什么东西……邪神可以篡改人类的记忆，甚至包括我的记忆。”

频青有些疲惫地说，“你不知道，我在与你们失联的那几分钟里在镜中看到了一个人，他说过要解决我们。”

“‘解决我们’？他能把看直播的观众也一起解决掉？”

斯涅鲁眯着眼，若有所思，“你显然不是会被这种威胁吓到的类型，介意跟我说说吗？你在害怕什么？”

“倒也不是怕，只是担忧……”

频青呢喃着，遥遥望向镜中人出现的那面镜子。

他迟疑了几秒，又在斯涅鲁温和的目光中泄了气，最后破罐子破摔地说。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点怕，但当然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或者没有做到足够警惕，让你们这些人因为我的失误被伤害。”

在镜中人面前放狠话归放狠话，毕竟气势不能输，但这并不代表频青对他的威胁没有任何顾虑。

检修员是人类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小心。

青年低低的声音又被脸上的面具遮去了一部分，显得有点发闷，几乎带给斯涅鲁一种“他心情低落”的错觉。

“但我们都知道你会尽力的，”斯涅鲁抬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声音温煦得像一捧被阳光晒暖的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频青。”

精英队的动作迅速又隐蔽，除了被意外揭露的第一名复活者以外，后面的行动都没有引起场内玩家的注意。

再加上摄像系统完全由帝蓝操控，所以在直播间观众看不到的死角里，10架机器人渐次显露出了原形。

“报告，已解决十名‘复活者’，确认全部是盗用死亡玩家记忆芯片的机器人。已缴获十枚芯片，十个感知过滤器，我们在等待您的下一步指示。”

“收到，辛苦了，请你们保管好所有记忆芯片与感知过滤器。”

频青将面具的系带紧了紧，又将腰间装饰用的细长佩剑摘下来、递给斯涅鲁代为保管，茶色的眼里闪着不容置疑的冷光，“剩下那两位，我亲自去。”

与此同时，上一曲的余韵渐渐销声匿迹，乐队正在准备新的舞曲。

这次是亨德尔那组献给乔治一世的水上音乐，未经哈蒂改编的版本。它有10首小曲，足够长，足够以小步舞的行进构图踩完全场。

频青已经踏进了舞池。

但与其他两手空空的出席者不同，他手里正握着一笛形杯的香槟。

借着这组水上音乐，他估计自己能毫无痕迹地掠过整个舞池的玩家，想来是来岚的特别授意。

两分钟过后，乐队在指挥家的手势中奏响了法国式前奏曲。

伴着铜管乐器欢快明亮的声音，舞池内自发分成两列站立的玩家舒缓着双臂，随后轻柔地迈开了脚步。

频青黑红白的军礼服在一众金灿灿的华服中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舞步也敷衍又漫不经心。

原本该连贯、优美的小步舞硬是被他跳出了一种诡异的利落感，其实比起跳舞这种说法，注意到他的观众更愿意相信这个帅哥是上来杀人的。

“……”某种意义上也不全错。

频青承认自己并不适合跳舞，也没有跳舞的兴趣。在这首漫长煎熬的舞曲里，他唯一能信手拈来的就只有“保证香槟不洒出来”。

舞伴在不断切换。

队伍在依照Z字和8字形画圈。

而频青与这优雅的一切扦格难通，他只是在等待感应器震响的那一瞬。

他等待得聚精会神，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胸前的感应器上，全程没有做出任何小步舞注重的手腕动作，散漫得像是只会跟着队伍胡乱踩点。

或许频青是幸运的。

当胸章如期震响时，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法国式前奏曲才稍稍歇下，圆号吹起了布莱舞曲，刚走了没几拍。

察觉到感应器的反应，青年身上的散漫骤然收敛一空。

他微微握紧了没有洒出一滴的香槟酒杯，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得益于小步舞忽远忽近的距离感，他很快锁定了目标。

那是个身量高挑的女人，此时已经转到了他的左前方，在感应器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时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频青眸里的光芒闪了闪，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但出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理由，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作出行动。

频青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上通讯器，压低声音，简明扼要地向同伴描述。

“舞池里有个一米七八、红发黄裙的女人，帮我盯紧她。”

“哎？你发现新的目标了？”最先回应他的依然是接话达人周祁。

黑骑士一边站在幕布后诚实地帮忙盯梢，一边有些不解地问。

“你不准备立刻行动吗？”

“再给我10分钟，我会想办法经过舞池内的所有人。”

频青并未解释原因，只是提及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很感谢来岚的安排，小步舞曲的队列变化帮了大忙，只要经过一些合理的安排和计算，他真的可以不着痕迹地路过整个舞池内的玩家。

检修员说话算话。

承诺的10分钟过去，波莱舞曲已经换成了缓慢乐章，频青没有在舞池上发现最后的目标，看来对方不在舞池里。

而接下来，出乎所有同伴的意料，频青不仅没有对那个红发女人作出任何处理，甚至还脱离了跳舞的队伍。

他们看到青年在舞池下停顿片刻，锋锐的目光向前一扫，随后挪到了舞池以外的玩家身上。

频青在寻找最后一名复活者。

尽管有了周祁和精英队成员的双重解释，可他还是怀疑每一个复活者都像是故意在往他们面前撞，包括那个很容易就被他发现的红发女人。

他不相信所谓的“伟大计划”只是用机器人代替死者这么简单。

更何况还有镜中人那句话，“根本用不着我亲自降临，你们就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们的行为？什么行为？往“复活者”身上泼酒精饮料、让它现出原形？

镜中人在暗示什么？这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背后会藏有怎样的危机？

频青知道，在13名“复活者”中他们需要留下最后一个，因为他们得在出席者和直播间观众面前揭露真相。

如果镜中人真的想动手脚，那么事情的关键肯定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事态的发展一如频青料想。

前12名“复活者”加起来都未必比最后一名难找。

他没有向队友求援，其余人也都很尊重他，毫无强行插手的意思，通讯频道内因此安静了一刻钟。

频青的动作悄无声息，他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抹潜行的暗影。

这抹“暗影”最终停在了一面玻璃窗前，外面是帝蓝广阔无际的庄园，这扇窗下刚好对着一个泳池。

频青举着手中的笛形杯，直到现在里面的香槟也没有洒出哪怕半滴。

“冒昧打扰一下，先生。”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面前迷惑不解的宾客，技巧性地将对方卡在了身前与窗子之间，使最后一名复活者与别人隔绝。这样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是那面最坚实的、首当其冲的屏障。

频青观察了几秒，遗憾地发现从表面上来看复活者依然与正常人无异。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青年叹了一口气。不过就在泼出香槟的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还好他面前的人不是一位女性，否则未免也太失礼了”。

“哗啦”一声，无往不利的香槟酒再次发挥了它的效用。熟悉的噪波和彩条在这位复活者身上浮现。

被泼的“复活者”悚然一惊。

眼瞧着对方张开大嘴就要发出一阵尖叫，频青立刻丢下笛形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又用另一只手飞快地解下了对方腰间的感知过滤器。

噪点剧烈浮动，频青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人”，等待它露出真容。

然而下一瞬，频青的嗅觉和直觉却抢先一步，比视觉和听觉更先工作了。

有一股像是来自无尽沼泽、无比腥臭、难以形容的气味猛然冲进了他的鼻腔，刺激得他一阵反胃。

而与此同时，一种扑面而来的危机感使他寒毛倒竖、头皮发麻，脊背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好！他的心狠狠一沉。

即使当前所发生的事情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足够棘手、足够恐怖。

就在这一刻，某种不可名状的、来自于于灵魂深处的恐惧骤然冲袭了频青的大脑，他狠狠地闭了下眼，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穿透了那样痛。

但头晕和头痛对频青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只是甩了甩头。

他遵从本心，顾不得犹豫。

青年单手拎起暂时还是个囫囵人形的诡异生物，随后轰然出拳，不遗余力地砸向了身前的玻璃窗。

看来这玻璃不是made 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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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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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安全区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