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青这一踢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预想中的胫骨骨折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空洞的“砰”音。

就好像他踢到了一个表面坚硬、内里空空如也的壳子，碰撞引发了空气共振，也推翻了他之前建设的所有可能。

“你……”一击得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频青微微睁大了眼。

他下意识地闪身、猛然后退，奈何来自对面的反击快得出奇。

刚才那一踢仿佛踢破了什么伪装，镜中人原本俊美的面容狰狞起来，带着些似笑似疯的味道。

他微微歪着头，露出来的犬齿在长廊吊灯的照耀下泛着寒光。

“咚——”

频青被掀翻在地上，苍白的手直接扼住他的咽喉，触感像死尸一样冰凉。

频青咽下痛哼，不敢犹豫。

他抬腿绊住了长廊门边一张三脚装饰桌，施巧劲将它扳倒，鬼气森森的陶瓷花瓶从六角大理石桌面上滑下，精准且沉重地砸向镜中人的后背。

“砰”！还是空泛的声音，只不过比上一道稍大一点。

频青心头一震，这个“人”应该既没有脏器，也没有血肉骨骼……

肚身圆滚的花瓶顺着镜中人背部的弧度滑了下去，重重栽在两人身侧，摔出了几处无伤大雅的小裂口。

频青草草喘了口气，趁此机会反扣住镜中人的双手，不料对方突然发力，顺势向另一侧一滚，一只手臂在动作间挣脱桎梏，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锢住了他的头颈，似乎再一发力就能将其扳折。

“你是打不过我的。”

他缓缓眨了眨那双黑底红瞳的眼，姿态明明亲密无间，声音却冰冷无情，仿佛还暗含着一点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这样一道不完整的程序，能力没恢复，记忆也找不回来，就像一捧拼得乱七八糟的拼图，拿什么跟我斗？”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频青被迫仰着头，声音嘶哑，明明命门都被人捏在手里，可言语依然锋利，毫不示弱。

“让我猜猜……不过是一具被奈亚赋予了邪神意志的人偶……”

“你知道就好。”

镜中人面上并未露出怒色，只是他进一步收紧了臂肘，免得频青继续出言挑衅，“所以我比你更不受人类感情的影响，任何事物都不能令我动摇……”

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来与频青对视，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串金色的数据流。

“受伟大的伏行之混沌的旨意，我将检测你脑内的所有程序，将不该留存的部分删除……”

数据对接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奈亚交给镜中人的权限又高于频青。

他顺利入侵进频青的思维程序，由近及远向前检索，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游刃有余地将其清除，连同频青的推测一起。

玩家的脑内被邪神安装了芯片，疑似新的玩弄方式【已删除】

奈亚使其眷属占据死者身份，后续很可能强占生者身体【已删除】

奈亚有可能是想同化人类，使人类成为祂的百万蒙宠者之一【已删除】

……

傀儡做事是滴水不漏的——又或许是他被赋予的意志本就如此。

得益于之前通过镜子对频青的监视，镜中人想起频青手里应该还有一样关键物证——第一个机器人脑壳里的芯片。

于是镜中人在删除记忆之余又翻了翻频青的衣兜，很快就找到了那枚被白绸手套包裹的小玩意。

随后，为防止频青掌握了其它不能见光的机密，镜中人决定继续向前翻阅，想要将频青自复活以来的全部记忆都纳入掌控。

他一边将芯片妥帖收好，一边飞速浏览搜寻。

穿行的数据流匆匆掠过金碧辉煌的宫殿，琳琅满目的华服，还有面容娇俏的化妆师Linnet。

再往前一点就是蓝黑色的天空，冷色调的霓虹，在半空穿梭的悬浮车……

属于镜中人的数据流撞进了更前面一点的记忆里。

这是频青在进入安全区前的画面，地点并不在主控室。

而在彻底读取前，镜中人红色的眼瞳莫名颤了颤。迎面而来的记忆有几分虚幻的感觉，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反射着阳光的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但这份记忆里分明没有阳光。

他看到了一片颜色暗沉的花窗，铺着丝绒长毯的圣坛，残缺的拱券撑着高高的穹顶，面容模糊的石像垂着头，双臂合拢在胸前，不仅缺失了圣洁感，反而显得阴森可怖。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它们只配存在他的余光里。

事实上，镜中人眼也不眨，闯入频青思维的程序早已停了摆。他所有的数据流都停滞在一个男人身上。

那人有着银灰色的长发，发尾带着些微卷，额前的发丝悬坠，遮去了小半张昳丽的面容，但一双标志性的、左绿右蓝的异瞳依然极具辨识度。

他腕上铐着细长的银色锁链，链条随着囚徒——或许更贴切地说，囚徒已经变成了它的主人——的动作轻晃，窸窸窣窣，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很熟悉的细响。

就像催眠师手中嘀嘀嗒嗒的怀表，指针摆动的声音永远响彻在被催眠者的记忆深处，伴着他的心跳，渗进每一次动脉搏动的频率。

……心跳？我也有心脏吗？

镜中人微微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频青记忆中的银发男人，用几乎是带着些惊惧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从那双异瞳逡巡到锁链，不知道盯了多久，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又像是根本无法读取，也给不出任何反馈，仅能徒劳地将这道身影印入眼中。

镜中人的表情终于变了。

先前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骗人踏进陷阱的伪装，但只有这一刻不是。

他盯了半晌终于回了神，匆忙移开视线，堪称有些惊慌地继续向前检索，锢住频青颈部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他旁观频青与这个男人吵架，吵着吵着又莫名其妙地“和好”。

他们之间时而针锋相对，时而亲昵暧昧，有时频青会叫出对方的名字，或是因为引诱，或是因为恼怒……

他叫他，“赫珀”。

赫珀……赫珀？镜中人将这个名字含在舌尖滚了几滚，最后湮没在齿间，终究没有吐露。

被强行装进这副傀儡中的意志发出微弱的挣扎，镜中人神智昏聩，臂肘不自觉地松了力，而受制于人的那位又怎能错过这种时机。

频青甫一从濒死的状态下解除，强横的恢复能力便让他在第一时间有了意识。

相关记忆已经被清除，频青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人入侵和查看，这种感觉极其糟糕，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暴虐的情绪。

“滚出我的脑子！”

他反手扭住镜中人的手臂，力道大到让这副人偶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细响，可惜镜中人没有痛觉，非但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反而还一把抓住频青的手腕，连眼神都还没聚焦。

“赫珀……”他终于将安的名字念出口，然而放在当下的情景里却显得有些荒诞无稽。

他跟频青甚至不在一个频道，就仿佛记忆被侵犯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我知道他。”

镜中人有些艰涩地吐出这四个字，他空茫的视线穿过光线散乱的长廊，掠过那些风格诡异、线条扭曲的油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座华美的大厅。

有谁坐在九阶王座之上，有谁站在长毯尽头的殿门口，而冰冷的黑眸与左绿右蓝的异瞳遥遥对望。

频青的头脑其实还不够清醒，任谁的记忆被毫无顾忌地删改都会产生短暂的混乱。

他失去了平日的风度，脸色狠狠一沉，难得这么凶，瞳色像被冻成冰块的陈茶。

“我管你知不知道。”

频青声音冷沉，像死守着洞穴珍宝的恶龙，又像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狼。

他将镜中人的手臂捏得嘎吱作响，后者在迷茫间似乎都能听到他阴沉不满的低吼，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句警告。

“滚远点，他是我的。”

听到这句宣告，镜中人脑内霎时崩断了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感到没来由的愤怒。

但还没等他反驳频青，来自高维度的通知就楔进了他的意识，终止了他所有难溯来源的思想和行径。

【检测到R-2号实验体行为发生偏差……判定原有意志对该实验体本身影响过大，相应数据已载进参考库】

【R-2号，你的任务是清除检修员和所有知情玩家的相关记忆，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机械音语调平平，但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同时还具有某种控制效果，使得镜中人所有杂乱的情绪都被清洗一空。

他被迫冷静下来，垂着眼，与神智彻底回笼的频青对上了视线。

频青当然听不见专属于“R-2号”的系统提醒，但他已经根据眼下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并没有问例如“你对我做了什么”等无谓的问题。

“看来我的确发现了重大秘密。”

频青没再提安的事，只定定地望进镜中人眼底。

停顿片刻，他又不紧不慢地吐出后面的话，甚至对某个形容词加了重音。

“重大到，连‘伟大的’奈亚都不得不放在眼里。”

“那又怎么样，已清除的记忆数据是找不回来的。”

镜中人并不怵他，只平静地回望过去，之前的疯劲收敛了不少，像是随着赫珀的名字和那句“我知道他”一同封进了再也不会开启的监牢。

频青不置可否，他并不怀疑清除程序是否彻底，只是他对自己“重新发现这个秘密”抱有同样的信心。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他明白镜中人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们俩如果再打下去既跌份又没有必要，所以堪称平和地扔下了这样一句。

镜中人不答，只沉默地盯着他的动作。频青食指的指尖抵上太阳穴，开始编码传送程序。

他虽然还不清楚这条熟悉又陌生的长廊到底是哪里，但他知道埋伦城的时空坐标，只需几分钟就能回到镜宫。

尽管他已经忘了镜宫里有过什么变故，甚至连周祁、来岚等人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选择回镜宫的原因非常简单，首先是柏黎还在那里，其次则是还想为丢失的记忆寻找蛛丝马迹。

频青放下手，不知为何，感觉衣袋里似乎有东西在微微发热。

他不动声色地摸向口袋，接着才想起来那是他的入幽。指尖在上面一抹便能触碰到裂隙，和残缺的记忆中相比，裂痕扩大了不止一倍。

但频青没吭声。

他只是在跨进金色的传送门前突然回首，冷冰冰地瞥了镜中人一眼，随后波澜不惊地重复道：“我再说一遍。”

“那个人是我的。”

镜中人：所以我比你更不受人类感情的影响，任何事物都不能令我动摇。

还是镜中人：……赫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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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放心，没第三者，安那个神经病性子也就青青能受得了他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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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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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安全区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