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伊故意将声音压低放小了,不再像平时那样扯着粗嗓大喊大叫,却像是从一个还算友善的npc转变成为阴冷的刽子手,霎时乍起的海风将他不怀好意的语调吹进频青耳中。
在诡异光影的加持下,他本就高壮的身躯压迫感倍增,仿佛一个不顺意就要扑上来撕咬人的喉咙。
“——我没注意。”
频青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在专心吃桌子上的食物,没关注过别人。”
他撒了谎。
其实在为了寻找内鬼嫌疑人而观察其他玩家的时候,频青也顺便记住了他们当时在吃什么东西。
哪怕不至于将每一帧画面都印在脑海里,但对于都有谁吃了腌肉,他心里还算有数。
但是知道归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乖乖回答问题。根据他观察到的动势判断,眼下居伊两只手上都拿满了东西,不可能真扑上来将他一击毙命。
既然暴起攻击他的概率极低,那他就不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居伊像一张干涸的油画背景中凝固的黑影,他若有所思片刻,又问:“那你吃了吗?和你同桌的人吃了吗?”
“我吃了,从始至终一直低头吃自己的。”干脆利落地答完之后,还是油盐不进,频青扯起谎来连眼都不眨。
“所以没看到同桌的人吃没吃,你可以去问一问。”至于他们打算怎么回答,那就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了。
“哦!你吃了,是不是很好吃?”
居伊却突然将攻击性与压迫感尽数收回,那张黑黢黢的脸上绽出了和煦的笑意,白牙露在外面,隐约能看出不似普通人类的尖利。
“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好奇大家对我做的食物反馈如何罢了。我害你们能有什么好处?你们帮群岛寻找人鱼,是在救我的家人和朋友。”
频青扯了扯唇角,学着柏黎微笑的样子摆出了一个自以为友善的笑容。
他虚与委蛇道:“腌肉很好吃。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们,刚刚只是被风吹得有点冷。对了,你的家人和朋友也在忍受疫病的胁迫吗。”
随后他恰到好处地模仿了一个担忧的表情,这是通过观察人类学来的。
虽然有点僵硬,不过介于居伊的笑容比他还假,竟然真的没察觉出频青在套话:“唉,是的,希望上帝保佑,我的妻子就住在群岛东部。听说有两个感染的混账穿过朗科兰海峡游过来了?真是太可恶了!我很担心她。”
“我也听说了,这的确是个令人恼火的消息。”
频青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寻找人鱼。”
居伊点了点头,视线扫过不远处面色微沉、随时准备冲过来动手的柏黎。
“你的朋友看起来很担心你,我们走吧,现在是喝酒时间!我拿了一瓶好味的白葡萄酒和一瓶上好的白兰地!”
待两人回到桌边,大部分玩家已经吃了个半饱,每份食物都被尝过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良反应,可怖的饥饿感也在消退。
所有人的戒心都大大降低,但当居伊来到他们桌边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显得有些提防。
“我们正在不断向极点航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居伊又恢复了最初的粗犷嗓音,不像刚才跟频青说话那样好似戴上了别人的面具。
他那只托着一堆杯子的手像耍杂技似的向四面翻动,只听“咚咚咚”好几声,九个杯子精准地落到了每一名玩家手旁:“夜里很冷,捕鲛号上可没有火堆能点燃。木头墙壁和薄毯根本挡不住海风,你们只能靠酒来取暖了!”
随即更大一声“咚”响起,居伊把其中一瓶酒撂到了中间那张桌子上。他话音刚落地,言出法随一般,所有人都猛然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包括按理来说无法感受到冷热的频青!
皮毛外套加油蜡亚麻布的双层组合也于事无补,突如其来的寒冷就像是从每个人的骨子里渗出来的。
牙齿开始不受控地打战,皮肤下尚存的血色全部消失殆尽,血液仿佛也不再流动,在血管里冻成了冰碴。
同食物刚端上桌那阵子一样,所有玩家的目光霎时都聚焦在了那瓶酒上,只是没有人类敢贸然尝试。
因为谁也说不准,副本会不会就是想让他们顺着思维惯性,以为这酒跟食物一样没问题。
但人类不敢做的事情,并不代表某些非人类不敢。
郎茸本来是背对着中间那张放酒的桌子的,此时他整个人都转身盯着那瓶酒,时不时还瞧瞧另一瓶,眼里满是好奇,张口就问居伊。
“只给我们一瓶?够喝吗?你手里那瓶是打算自己喝?”
“你想喝我手里这瓶?”居伊用牙咬开软木塞,随口吐到一边,听到他的话后饶有兴趣地笑道。
“我这可是白兰地!老天,不止发酵还经过蒸馏,又辣又烈,度数高到你想象不到,我怕你一口下去就倒了!”
“你给我倒一杯尝尝!”
郎茸被他不屑的语气刺了一下,逆反心理上来,一边打了个哆嗦一边不爽地嚷嚷,“我才不信!”
船上此时昏暗极了。
因此谁也没看到,听到这句话的居伊,眼里划过一抹混着嘲讽的得色。
他阔步走过来,将白兰地的瓶口往郎茸的杯沿上一磕,淡黄色的酒液刹那间便漫出了冲天的酒气,仔细闻还能品出一分橡木桶的清香。
“Cin cin!”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跟郎茸捧在手里的杯子草草一碰,挑衅一般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郎茸没喝过酒,可他不服气,学着居伊的样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噗——”满满一口酒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被全部吐了出来。
更准确地说,他是用“喷”的。
花洒和喷泉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喷的威力,郎茸简直喷出了一道高压水柱。
站在他斜对面的频青悚然一惊,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恐过。在0.01秒的时间里他猛地抄起桌上的空盘拦在身前,同时整个人都往旁侧一倾。
频青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郎茸这小孩可能是注定要来专克他的,每一招都令他防不胜防。
所幸他反应足够快,谢天谢地,酒雾没沾上他的身体,他已经因为不知名生物的粘液废掉了一件衬衫,一键换装程序只在主控室里生效,要是连这件仅剩的外套也废了,他今天非得把这小孩给做成腌肉不可!
“啧啧。”居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颇为遗憾地一摇头。
他顺势将视线放到一边浑身低气压的青年身上,举起手中的白兰地。
“哦老天,在极地可不能穿得像你这样少!我建议你也来一杯,它的味道其实好极了!”
“我不……”还没等频青将拒绝说完,居伊就抢身上前挨在他身边,不容拒绝地给他也倒了杯酒。
频青隐忍地看着面前澄澈金黄的酒液,刚想找理由推辞,却在捕捉到一股别样的味道时眼睫一颤。
他微微眯起眼,借着弯腰拿杯子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往居伊手旁靠了靠,那里是特殊气味的源头。
他在一秒钟里准确地将这股气味从辛辣刺鼻的烈酒味中剥离出来,敛着眉睫,心念电转。
是有些浓郁的腥臭味,尽管来到海面上以后,他的鼻腔内始终充斥着相似的气味,但眼下居伊手上的这种不同。
它区别于纯粹的海腥气与鱼腥气,像是某种藻类被碾得很碎,在他的手中留下了微咸的藻腥味。
附近的海面几乎都扣盖着厚实的冰层,海藻不可能穿过冰面和几米高的船身,缆绳、船帆、罗盘等常用器物上也没有藻类附着的痕迹。后舱他去过,同样没有相似的气息,居伊是干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的气味?
“你怎么不喝?”居伊顺手给一旁的柏黎也倒了一杯,视线却还锁在频青身上,鼻翼轻轻翕动,像是在靠得如此近之后才闻到了绝顶美味。
有检修员的血在前,就连手中的白兰地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频青低头瞥向杯子里的酒,他一直不太喜欢酒的味道,就像帝蓝舞会上被他避开的烈酒泡芙。
他眼中溢出些许不喜和嫌弃,其实他对寒冷的耐受性很好,起码不比饥饿让他心生烦躁。
“我有喝的。”
他突然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里翻出了最敷衍的一个,从系统给他最新开的背包权限里变出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浅淡的苦香和致死量的甜味迅速蔓延,在某一瞬间甚至盖过了烈酒。
“我喝这个就行。”
他泰然自若地浅啜一口,仿佛没有吃到齿间还没化开的方糖颗粒。
居伊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这张桌子上的最后一人已经干了半杯下去。
柏黎也没办法。
他的脸现在苍白得像鬼,他本来就觉得冷,自己的衣服和频青的衣服叠穿在一块才能勉强抵挡住海风。
然而副本出其不意搞的这一下,他差点没冻得撅过去。
在极圈内的海面上晕厥,结局要么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要么是给频青添麻烦,柏黎就是一个完全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反正情况都已经这样了,就算喝了酒,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见有人喝了白兰地,居伊也不再纠缠,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走向下一桌,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劝酒”。眼瞧着柏黎的杯子空了一半,频青心下一咯噔,却又很快想到,自己也吃了腌肉。
腌肉解饿,白葡萄酒解寒,不排除这个副本只有吃东西喝酒才能推进剧情的可能。
他吃都吃了,柏黎喝也喝了,大不了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哪怕还没想通居伊对腌肉的诡异态度,以及他消失的几分钟和手上的藻腥味,但一切总会随着时间水落石出的。
那边居伊像是真的喝多了。
他一边随意地给玩家斟酒,一边忽然用浑厚的男低音唱起了奇怪的歌,响彻于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海面:“停住你的海船,聆听我们的唱段……”
醉醺醺的嗓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他的歌声与吼人时沙哑粗糙的音调不同,仿佛带有某种令人沉溺的魔力。
“……我们知道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的战事,所有的一切……嗝……我们经受的、他们经受的苦难……出于神的意志,在广阔的特洛伊地面。我们无事不晓,所有的事情,蕴发在丰产的大地上……”
Cin cin:干杯!
*:结尾的歌出自荷马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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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顾右盼)
发现没有营养液。也没地雷。
分割线白打了,终究是我错付了.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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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银鳞与冰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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