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平顶厂房位于整个工厂的最后方,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土地。
带着破洞的铁丝网约有一人高,象征性地在厂房两边拦了拦,勉强能起到些隔断作用。
德卡奇推开了门,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他皱着眉咳了咳,抬手拍开了墙上的开关。
“滋”的一声,年久失修的灯泡亮了起来,它的玻璃罩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我记得最右边那几间的床应该没挪走,屋子里放着不少废掉的纺织机,如果嫌它们碍事可以搬几台到走廊。”
德卡奇朝他所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厂房是东西走向,大门开在正南位置,玩家对面就是一排房间。有的门开着,有的则紧闭。视线掠过那几扇大开的房门,他们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大面积的玻璃,几乎占了满墙。
“这地方这么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为什么不能让挤不下的工人进来住啊。”
司里四下看了看,发现废机器虽然多,但不至于无处下脚,整座厂房甚至可以说是空旷,和童工们拥挤的高房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们以为萨利安没有考虑过这样做吗?正式工们不愿意,他们宁可在住宿区里挤着也不肯搬到这里,说是不吉利。”
德卡奇有些唏嘘地感慨道,“这里确实不太适合久住,第一批来到这里的苏格兰人非说玻璃外有鬼,死活不肯继续住……后来又调进来不少童工,半个月过去生病死了一半……”
“那你还把我们安排在这里?!”
还没等德卡奇说完,陶往便震惊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想不想让我们查案了?!有鬼,不吉利,还死过那么多小孩,这种鬼房子留给我们住,你疯了?!”
“不要大吼大叫啊先生,”满脸胡髭的男人微眯双眼,用鞭柄警告地指了指他,“只住几个晚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的,工厂真的已经找不到地方给你们休息了。”
“玻璃外有鬼。”
频青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德卡奇的话,冷茶色的眼睨向他,“所以,玻璃的另一端是什么。”
“就是,就……唉呀。”
德卡奇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以前是一片农耕地,后来因为收成太差就弃荒了,也没人肯买走,放久了就被当成了坟场,意外死亡的工人都会被埋在那片地底。”
这下司里也震惊了。他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德卡奇便堵回了他的话。
“行了大侦探们!住几晚上而已,就算有鬼他们也不认得你,无冤无仇的难道还能杀了你们不成?我还有事,你们自己挑房间住吧。”
不耐烦地说完,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噢噢对了!屋子很小,床又窄,你们几个千万别住在一起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最后一句,德卡奇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叮嘱完,他也不再停留,浸着深意的目光匆匆扫过五名神色各异的侦探,转身迈出了门槛。
“先找个地方坐,我们交流一下线索。”
林与情面上没什么恐慌的表情,她很淡定地挑了身旁的一台纺织机,随意地坐在了边沿。
她将视线投在频青身上,这才发现青年的身后还藏着一个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孩子。
“这是……童工?怎么还跟进来了?”
她眼含微愕。少年仍然攀着频青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额角虚虚地抵在他旁侧。
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攥,频青隐忍地揉了揉眉心,想抽回手,却又有些顾忌少年的伤口。
于是,难得犹豫的他只能僵着手臂,生硬地对林与情说:“童工区里撞上来的。你有伤药和绷带吗,他受伤了。”
“有的。”
林与情点点头,在风衣兜里一摸,变魔术似的翻出了敷伤口要用的东西。
她伸手递了过去:“是无限的,随便用吧。”
“谢谢。”
频青接过,垂眼看向赫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淡淡道,“松开。”
少年眨了眨眼,很乖巧地撤开手,随后举起了血迹已经有些凝固的右臂。
天太冷了,赫珀伤口的边缘冻得发白。
频青并没有把麻烦丢给别人的习惯。所以他将绷带在手上缠挂了一圈,拧开药盖,腾出一只手,很干脆地握住了少年的右腕。
他的动作称不上柔和,一边倒药一边还能冷静地与林与情交谈:“童工区没有破绽,但是我觉得很奇怪。正式工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与情吸了口气,“目前死亡的两个大人都是工首,工首和正式工的身份还是有差别的。萨利安最近没有革新工厂制度,依然是压榨人的那一套,所有人都很麻木,一问三不知。”
闻言,频青倒药的动作一顿。他刚想抬头去看林与情,身旁的少年却忽然“嘶”了一声。
赫珀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委屈:“先生……能不能轻一些……你弄得我好疼……”
“……”频青冷着脸放下了宽口药瓶。
他扯过绕在自己腕上的绷带,单手在少年的伤口上缠了几圈。虽然没有对赫珀的控诉作出回应,但他的力道还是放轻了一些。
条件有限,既不能擦血消毒,也不能对伤口进行缝针。但这伤药既然能被带进副本,应该是无限世界里的道具,效果差不到哪里去。
频青缠绷带的动作有些娴熟。
这让他产生了微小的疑惑: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为别人包扎伤口这种事,但事实上他包扎得竟然还算不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疏。
“童工区的领头叫埃斯德,他对萝格的态度很特别,大概率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兄妹。所有孩子都排斥侦探的到来,他们非常团结。”
频青一边系绷带,一边陈述了他的发现。
他这个结打得很漂亮,是简单又牢固的蝶状,两边绷带所留的长度完全一致,对称且整齐。
看完频青包扎的全过程,少年偏头盯着臂上的包扎结,有一瞬间似乎愣了愣。
“好,你可以回去了。”
青年站起身来,无情地开始赶人,“你也听到了,这里会闹鬼,童工待在这里很危险,还不如回到你的同伴们身边。”
“不……我不要,不要回去!”
少年睁大了一双澄澈的眼,翡翠色的眸里盛满了惊恐,眼泪迅速地蓄了出来,“现在已经很晚了,来不及了……有人来查,回去迟了会挨打的……我不想再挨打了……”
听完这乱七八糟的一堆,频青感觉头更疼了。他沉默地看着少年面上滑下来的泪珠,意识到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棘手。
毫无疑问,赫珀是一个不定时的大麻烦。摸不清底细,来路不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撞到他怀里,现在还想赖在他身边不走。
但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强行赶走少年似乎不太现实,而他也不可能把这种麻烦推诿到其他玩家手里,所以看样子只能由他处理。
“……那你稍后自己挑一个房间。”
频青一退再退,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让步。
“闹鬼的房子,玻璃窗外是坟场,还死过不少人!我们——我们真的要住吗?”
陶往崩溃地抱住了头,他狠狠地闭了闭眼,面上浮现出了神经质的表情。
“不住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扒正式工或者童工的住宿区,问他们能不能再挤一挤吧?”
话还没说完,司里便想起了童工们那可怕的生存环境。相比之下,连眼前空旷阴森的厂房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行了,副本根本没有给你第二种选择。”
林与情从废纺织机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劝你们最好快一点,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夜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女人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右侧的那些房间。
这几间的房门基本上都是半开的,一脚轻轻踹开就能看到房间的全貌。每间屋子都不超过五平方米,里面还堆着几台废掉的纺织机。
正对着门的就是硕大的窗扇,清透的玻璃嵌在灰色的墙里,而外面就是漆黑的荒原。
同德卡奇描述的一样,这片宽广的荒地已经变成了坟场,大大小小的坟包没有规律地堆在黑黢黢的土地上,数都数不过来。
有床的房间都是连在一起的,应该是副本为玩家增设的,否则不可能恰好留下这几张床。
意识到有床房间的数量,频青再次陷入沉默。
偏偏此时,大麻烦还在无辜地火上浇油:“为什么只有五间啊,先生,那我怎么办……”
“你跟我进来。”
频青没什么感情地丢给他一句,随后推开了自己选好的房间。
所有木板床的尺寸都是一样的,长不到两米,宽则不到一米。这间屋子里放了两台半废弃的纺织机,占据了大半空间。
地是原生的泥土地,没有经过任何铺砌,极有可能跟窗外的坟地同属一片。
没有枕头也没有被子,若是让受伤的孩子躺在光秃秃的地上睡一晚……这也说不过去。
至于频青本人,他连睡床都嫌弃,当然不可能愿意在脏兮兮的泥面上休息。
“你躺在里侧,别压到伤口。”
频青关好房门,回身向赫珀抬起下颔,示意他现在就爬上床去。
青年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赫珀非常乖觉,没有再作妖。他听话地躺在了墙边。
频青依旧没有脱衣服的打算。他估摸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背对着赫珀,侧身躺到了床沿。
明显的楚河汉界,起码隔了十厘米宽。
“快睡,明天送你回去。”
频青硬邦邦地说完,阖上了眼。
他很不习惯把后背留给别人,这样无疑会使他没有安全感。但如果正面对上少年的脸,他又肯定会不自在,所以只能这么办。
频青放平了呼吸,对身后的人依然抱有警惕的心理。他并不打算睡沉,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始终都在提防着赫珀。
十几分钟过去,少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静得仿佛从未存在。
“先生,我好冷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像是终于忍受不住,赫珀小心地伸出了手,试探着扯了扯身前人的衣袖。
频青睁开眼,闻声只好翻了个身,垂眸去看少年的脸:“那能怎么办。”
少年的肤色本就白皙,现在一看更是被冻得雪白。唇色有点发乌,牙齿轻轻颤抖着,他整个人都会时不时地抖上一下,瞧起来好不可怜。
“我不知道。”
赫珀答得还是很小声,连气息都弱了下去。
频青静了几秒,忽然叹着气坐了起来。
他解开了自己厚风衣的扣子,将整件外套都脱下,随后抬手展平,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由于怕中间太空、外衣会漏风,他勉为其难地向里侧挪了挪,将距离缩短到五厘米。
“行了,这回睡吧。”
频青不再侧身,平躺在硌骨头的木板床上。
他偏了下头,眼眸中的莹光在微薄的月色中晃了几晃,忽然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晚安。”
全都是安演出来的啦!
想蹭一下玄学,所以万字更新会分三章发,9点12点15点各发一章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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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白雪与棉絮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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