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又看过来了……”

柏黎很小声地对频青说。

频青能做到对兜帽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可柏黎却没这么好的定力。男生跟青年挨得比较近，光被余光扫到都忍不住瑟缩。

“他看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频青动也不动一下，冷冷地回答道。

他特意把握了面纱的角度，连站在他右侧的柏黎都看不到他的脸。

对面石柱上的雕刻已经被他望了个遍，白纱同样遮住了来自右边的火光，青年的脸陷在阴影里，没有人能看到。

柏黎紧贴着冰凉的石柱，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想要那个护身符吗？”

青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奇，与另一侧的狂热、痴迷和争抢意愿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就像自成一个世界，站在天堑的一端冷眼旁观另一端的闹剧。

频青惜字如金：“不想。”

虽然交易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但热衷于作弄人心的疯子怎么可能做对玩家有益的事，更何况安还偷拿了他的剧本。

在频青看来，安简直要把“没安好心”这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柏黎刚想继续开口，频青却蓦然放下了半掀的面纱，向右侧偏了偏头。

“我不想要有我的理由，但你呢，你为什么不想。”

他探究的视线隔着两层白纱停留在柏黎的脸上，忽然察觉到一点古怪。

即使频青对石柱的兴趣大于对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忽视了对周围的观察。

他的确和那些玩家格格不入没错，可柏黎也没好到哪儿去。

男生离他更近一些，半边身子都掩藏在石柱后面，像是楚河汉界的中间线，既不过分狂热，也不过分冷漠。

“天下哪有白送的午餐啊……”

柏黎咽下后续想问的问题，讪讪地答道。

频青只看了他十几秒，得到答案以后也不置可否，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男生的反应还是很奇怪。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那边的玩家毕竟都是高星级，总不可能比柏黎还愚笨。

别看其余玩家都是一副贪婪亢奋的样子，可在安真正提出具体代价之前，他们不会停止衡量和算计。这个五星级道具堪称逆天，如果最后的代价太低，那些人也会提高警惕。

就在这时，石柱上的安忽然一合手掌，假模假样地“嘶”了一声，苦恼道。

“等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指尖“嗒嗒”地敲着木片，略带遗憾的声音能让所有玩家都听见。

“流浪商人的目的是维持副本的平衡，可这个道具这么厉害，又能使用三次，万一你们能带走……不就破坏游戏平衡了么。”

底下有玩家听懂了兜帽人的潜台词，替他补明了后面想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荷鲁斯的护身符’只能在这个副本里使用，不能带走？”

“是啊。”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如果副本世界里有“透视眼”这种技能，那么拥有者现在应该能够透过面纱看到那些玩家掩藏起来的表情。

狂热并不影响他们保有剩下的警惕，但在听到那句“不能带走”的新条件以后，即使他们的面上有失望闪过，可同时也松了口气。

有限制才是正常。

“这里的死亡率真的很高，有天灾，有亡灵，有披着人皮的恶鬼。前几轮玩家死去后留下的残魂也会伤害你们，或许你们都活不到打开神庙的时候，更遑论见到伪神。”

安散漫地说着，怜悯地摇了摇头。

他隐藏在兜帽下的发上应该束着金属材质的东西，伴随他的动作发出了几声“叮叮”碎响，几不可闻。

要不是立场不同，频青简直想为安叫好。

多么完美的逻辑啊，一步步地将玩家引诱进来，催眠性质的细响还在推波助澜。

亡灵可怖的死状勾起“畏惧”。

荷鲁斯的护身符勾起“贪欲”。

被抢走的“检修员剧本”是筹码。

对道具的限制又让玩家放下戒心。

现在他又仗着死亡率说事，暗示“如果不拿道具，你们根本进不去阿蒙神庙”。

频青承认，安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

“你……”

被晾在旁边许久的柏黎抿了抿唇，再次向频青这边偏头，张了张口。

可还没等他把第一个字的读音发全，就悚然听见身旁的青年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是嗤笑也不是冷笑，笑得居然还挺真。

柏黎登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表情活像是见了鬼，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听错了。

就在这个可怜小孩惊疑不定的时候，石柱下已经有打好算盘的玩家出声催促。

“那我的代价是什么？”

闻言，安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向下，在这人身上打量一圈，笑吟吟地对他说。

“你的话……我要你以砍下左臂为代价，交换荷鲁斯的护身符。”

与此同时，在玩家看不到的空间里，无数条弹幕正在疯狂地刷新着。

【这个流浪商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笑得好邪性啊……我有点怕】

【我草，你们听刚才那玩家的声音觉不觉得耳熟？他不是深渊公会的张子辰吗】

【张子辰？他是张子辰？】

【流浪商人要拿张子辰的左臂？！】

【谁不知道排名第169的张子辰有个四星级道具，就是他左臂接的那个义肢】

【锋锐加成百毒不侵还有爆破特殊效果，这都算是张子辰的底牌了吧，流浪商人怎么知道张子辰的左臂最珍贵？】

【你们说张子辰会同意这个交易吗】

【四星级换五星级，赚了好吧】

【义肢无论到哪儿都能用，可护身符不能带出副本啊！这不是妥妥大亏】

【但要是没有护身符，你觉得张子辰能活过这个困难级副本？连命都没了也没什么未来可谈】

【是啊，前几轮玩家的死状也太惨了，如果没有护身符很难存活吧……】

被议论的主角此时正在天人交战。

直播间观众说的道理他不可能想不到，所以现在就是两相权衡的问题了。

是选择能“长久续航”的义肢，还是选择能百分百保住当下性命的护身符？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安丝毫不觉得自己抛出了什么炸弹。他兴味盎然地眨着异色的眼，很宽容地提醒道。

“我今晚会一直在，如果你觉得不划算就终止交易，流浪商人偶尔还是很有耐心的。”

空气陷入凝滞，呜呜的风刮过沙漠，是与白天的燥热完全相反的阴冷。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久。

张子辰内心挣扎，声音发哑，有些艰难地抬头回答：“……我愿意做这个交易。”

安弯起眼睛，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案，很干脆地将手中的木片扔了下去。

几乎就在张子辰接住木片的下一瞬，已经和他的断口血肉长合的义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然折断。它被简单粗暴地拆了下来，随后在张子辰猩红的眼中化为齑粉。

“我也想换，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谢琦离张子辰不远，他一边问，一边努力看清了木片上的黑色线条。

是个眼睛的形状。

眉尾和眼尾都拖曳出一道直线，眼瞳的右下方还有弯成圈的长弧，以及一小截带着倒弯钩的竖。

安的语气比谁都要轻松温和，可他说出来的要求却血腥而残忍。

“把你的右眼挖出来，这就是你的代价。”

男人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枚新的木片，仍被他悠悠地抛起，又分毫不差地接住。

【谢琦的右眼……卧槽好狠】

【他可是有阴阳眼啊，左阳右阴，右眼可视鬼怪，能准确辨认出鬼装人的npc】

【我怎么感觉这个流浪商人就是伪神，他提出的代价都挑着玩家引以为傲的地方踩】

【啊啊啊这个商人好吓人qaq】

听到兜帽人的要求，谢琦紧咬的牙关不受控制地一滑，随后他生生将嘴唇咬破：“挖掉眼睛……好，挖就挖……”

“我愿意跟你做这个交易。”

一字一顿，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心在滴血。

护身符被扔到他的手上，随后虚空中突然多出了一根尖锐的粗木刺，狠狠地扎向他的眼。

鲜血迸溅，谢琦把痛哼死死咽下。

无论多高级的玩家也只是人类，是人就会有藏不住的攀比或者从众心理。

第一个选择交易的人率先开了口子，于是这道豁口就会被越挤越大，任何玩家都不会允许潜在对手比自己凭空多出三条命来。

流浪商人提出的要求过分吗？

——过分，当然过分。

九位玩家一一掠过，他们都选择了交易，而安取走的也都是他们最为珍视的东西。

他让靠左臂的人失去义肢，让阴阳眼瞎掉识鬼的眼，后面又让以速度见长的人断腿，让血液能解毒破魇的人白白放了一地血，直到把对方血中的奇效完全耗尽……

但安就是把握住了这些人的心理。

如果付出的代价不够惨重，他们就会对护身符的效果产生怀疑。就像柏黎说的，天下哪有白送的午餐，便宜的也可以归进此类。

第十位玩家，站在倒数第二的柏黎。

男生进退两难，他苦苦挣扎半晌，身上的亚麻布袍差点被他扯下几条来。

“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护身符还是算了吧，对、对不起，我不想做交易……”

安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么个答案，不过他也没生气。男人难得好脾气，他在柏黎忐忑不安的目光中一点头，随后彻底将视线放到了全程都沉默不语的频青身上。

第不知道多少次对视。

疯子的眼神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露骨。

频青倚着石柱，隔着白纱去望安。

他倒是对代价挺感兴趣，虽然压根就没表现出来，语气仍然无波无澜。

“所以我的代价是什么。”

他习惯将问句说成陈述句，问得很平淡，好像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先生的代价啊……”

安扬着唇角，轻缓地说，没留神叫出了一个特殊的称呼，但他也没有找补。

他在石柱上曲起腿，又抬手撑住了颊，故意将松散的声音压得低沉而暧昧。

“——那就请这位客人掀开面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吧。”

护身符上的图案参照“荷鲁斯之眼”，在古埃及神话中的作用是保护死者，文里则略有曲解，属于是瞎掰的私设了，不要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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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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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黄沙与亡灵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