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柏黎声音轻快，听起来似乎只是搭个茬，他没把这个答案放在心上，就好像提问的人不是他。

他没敢深思频青是怎么想的，因为他正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名普通玩家。

通常在听到“自杀”这种怪异的提示时，正常玩家都会开口问一下的吧。

频青没回应，他也没再说话。

其实对于“彼此都有很多秘密”这件事，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在最终的审判来临之前，谁也不想打破这份平衡。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地上时不时会卷过一阵狂风，被掀起来的沙砾漫天飞舞，扑到墙上会发出“噼啪”乱响，扑到人身上也会带来细细密密的痛。

所幸面纱起到了遮掩效果，柏黎凝神听了一阵，将风带来的杂音与远处的嘈杂剥离，似有所察：“那边有打骂的动静，应该是玩家，去看看吗？”

频青“嗯”了一声，他望向了那个方向，一边专注地听一边淡声补充：“先在这里待着，等打完了再去。”

他们俩的目的只是收集玩家的特征和身份信息，至于那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况且前者还远比后者更好处理。

静静地等了两三分钟，风沙还是没有要歇下来的意思。

但远处的喧闹却渐渐没了声息。频青隔着面纱与柏黎对视一眼，简单达成共识，随后谨慎地向那边靠近。

频青两人目前在河流上游附近，而发声地就在河对岸。

这条养育了聚落的河流失去了初见时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样子。

上游这里约有七八米宽，架着一根摇摇欲坠的独木。木头下的河水泛着死气沉沉的灰暗，似乎连流动都有所滞缓。

来到河边，白纱笼罩的视野里突然多出了一抹刺眼的红。

频青拧着眉心，掀开一半面纱，他的瞳孔轻微骤缩，看清了对岸的画面。

那里有一具大头朝下的尸体，脖颈枕在河沿，面纱早已不知所踪，整个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进水里，与身体连接的地方似乎有处横断面，正在向外——向河流里源源不断地淌着血。

红色侵袭了灰暗的河水，颜色非但没有变得黯淡，反而还越淌越多、越流越鲜艳，在短短几十秒里就占领了大片大片的河水，并继续向着中下游侵染。

等等，对岸好像还有别人！

频青蓦地发现，有道身影正趴伏在离尸体三米远的位置，他不断地用头撞击着地面，疯狂的低吼被风声遮掩。

“‘血水灌满河床’，这是……预言里的天灾？”柏黎倒吸了口凉气。

系统的叙述当然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就在他说话的空隙里，漫延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河水。

频青抬起食指抵在自己唇间，示意柏黎先别说话，他想分辨出对岸那个还活着的玩家到底在吼骂着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是你杀的他！是你……不是我！”那人的声音越来越痛苦疯狂，不断拔高，最后一句甚至破了音，被风声带到了对岸。

玩家在沙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行，看起来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了，他的手在沙砾间胡乱摸索，而身体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压住。

很快，他的动作就是一停。

熟悉的沙哑音色响起，低沉、充满蛊惑又带着不屑，是他的阴暗面：“我不就是你吗……我杀了他和你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在怕什么？你不是已经烦他很久了吗？难道这样不好？”

“我烦他，我觉得他装……”那玩家呆呆地直起身来，跪在了地上。

突然，他用沾满沙土的双手不管不顾地捂住了脸，含混而崩溃的句子从他的指缝间泄出，“但是、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他的！好多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流出来……这条河……”

“出血量很正常啊，你割断了他的脖子，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阴暗面“桀桀”地笑了几声，声音难听得像破锣，“承认吧，这就是你的恶意，你应该正视自己的卑劣与无耻……”

血水顺着河流逶迤数十里，灰暗的河水被尽数染成红色，散发着腥臭气。

已至极限的玩家在不成句的、难辨意义的痛喊中垂下了头颅，肩膀颓然地塌陷下去，系统广播也在下一瞬响起。

【通知：玩家谢琦已被影语鬼09号掌控，已失去自我脑意识，系统不再承认其戮神者身份，正式宣告死亡】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频青在柏黎的帮助下松开了手中沉甸甸的独木，他忽然若有所思地开了口：“还剩九个。”

他像是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一边试图看到河边死尸的长相，一边努力听清谢琦与阴暗面的争论，一边还不忘未雨绸缪把独木挪下来，一心三用。

附近唯一的独木被他和柏黎向后挪动了几尺，原本架在河对岸的另一头已经砸进了十几米深的水里，溅出了好大的一朵水花，明显是不能再用了。

而对岸的影语鬼09号费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彻底掌控了谢琦的身体。

由于已经被剥夺了玩家身份，遮遮掩掩也失去了意义，所以它很干脆地扯掉面纱，用那只仅剩的独眼阴恻恻地盯向对面两人，刚想“桀桀桀”开笑……

“你过不来了。”河流对岸，被它盯上的新猎物（之一）如是说。

频青很坦然地指向一端高高翘起的独木，气定神闲，完全没有要落荒而逃的意思——七八米宽的河摆在这里，影语鬼又不会飞，血河还这么粘稠，等他费劲巴拉地游过来他们俩早就跑了。

“？”影语鬼09号起初还不理解。

但在看清楚布局后，它：“……”

你妈的！人类好有心机！！！

蛰伏在谢琦体内蠢蠢欲动、早就想学03号恐吓玩家的09号出离愤怒了。

它刚才只顾着瓦解原主人的心理防线，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抢身体”，风沙又这么大，哪有时间去观察四周！

“谢琦”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它用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对面那两个戮神者。如果目光具有杀伤力，频青和柏黎估计已经被它分尸一百遍了。

但对面的青年连正眼都没给它。

频青掀起面纱，以手搭棚遮住扑面而来的沙砾。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河沿的那具尸体上面，在他看来，影语鬼09号甚至还没有一具尸体重要。

“如果你还有脑子……就别想着游过河来追我们了，”柏黎先是同情地望着它，“就算我们不逃跑，二对一你也未必是我和他的对手，能明白吗？”

说到最后，原本来自主人格的同情变了味道。小柏不甘示弱地冒了头，他浅浅地露了下獠牙，想掀起白纱、向这位低级同类传递一下威吓。

只可惜事与愿违。

他被劈头盖脸的沙子砸得没空摆表情，酷不过三秒，他就立刻“呸呸”地开始往外吐沙子。

频青与主人格：“……”

好在“吐沙”这种单蠢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小柏释放威势。

只有影语鬼才能感受到的、更高层次的气息从河岸这边扑到另一边，影语鬼09号连续遭遇滑铁卢，一滑再滑，它惊恐地盯着柏黎，内心剧震。

“算、算你们狠！”09号撑着一张外强中干的脸皮遥遥喊了一句。

风刚把它的话捎带过来，影语鬼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其实“谢琦”看得挺开：一家吓唬不了那就去吓唬下一家嘛。

毕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它就不信自己不能跟03号一样风光！

柏黎的主人格默默把“摇着尾巴想过来讨夸夸”的修勾小柏按下去，若无其事地看向频青，找补道：“没想到它还挺识时务，不打算在这浪费时间。”

频青则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去那边看看。“他抬眼望向远处的河流，寻找下一根能过岸的独木。

这条河流贯穿了整片聚落，总不可能只有这一处独木桥。

隔着七八米远，对面那具无名尸体怎么看都看不清。

频青偶尔会表现得很执拗，不会放弃摆在眼前的任何机会，所以他今天肯定是要得到那具尸体的身份和真容的。

视野里暂时看不到其它独木，“横渡血河”又不太可能。

频青决定先往河流下游走走看，说不定还能发现其它内讧场面，从而收集到更多的戮神者信息。

“等……等等，那是什么？”

可两人才刚走出几步，柏黎便突然发觉远处的天空倏地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一抬眼，动作间，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金红色的亮点。

一枚巨大的、流星状的东西从灰沉的天幕上飞速划过，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就是从它的头部发出来的。

它的尾部比球状的头要细很多，看起来就像是一滴被拉长的岩浆。

这滴“岩浆”离地面越来越近，体型也越来越大，低矮的云层被它狠狠地撕裂，像是被融化了一样迅速消解。

而就在破开大气层的下一瞬，这滴巨大的“岩浆”轰然炸开。

它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冲击波笼罩了整片可怜的聚落。

直到光芒稍暗，大小不一的赤红陨石砸了下来。无论是空地、房屋、河流还是人，不分对象，无差别攻击。

……显然，没有人会欣赏这场发生在头顶上的“流星雨”。

频青和柏黎这边比较幸运，离他俩最近的一处陨石坑只有足球大小，所受的影响也只是听力受损，耳鸣了一阵。

“天灾的声势越来越大了，”柏黎按着耳朵喃喃地说，“目前看来这还算是‘手下留情’，难以想象，如果我们耗到明天会是什么样……”

“争取今晚解决，最迟明早。”

频青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他本来以为在陨石的波及下自己的头晕会加剧，可这只银手镯在那一刻的存在感却猛然增强，就像是有某种轻柔的、无形的力量替他拦了一面屏障。

听他说完这句冷静而笃定的话，柏黎默默点头：不愧是你，有魄力。

“有魄力”的频青扫向四周。

无论是石头、泥砖还是土坯，这些材料都不可能与陨石抗衡。

经过这一阵陨石雨的冲击，聚落里的房屋受损大半，庄稼地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暂时还不清楚npc的伤亡。

“最好躲开村民，”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关窍，偏头提醒柏黎，“天灾的事他们很可能会赖上我们。”

虽然导致天灾的究极原因是阿蒙神庙里的伪神，但号称是“被请来”的戮神者们显然也脱不了干系。

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一天多，可玩家们直到现在也没摸清楚怎么进神庙，全都在稀里糊涂地自相残杀。

所以说，家园被毁的村民八成会把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

咳咳，陨石发生在低纬度地区的可能性很低，这里写它只是在渲染天灾，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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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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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黄沙与亡灵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