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请坐吧。”来岚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频青的问题。

她手腕内勾收了扇，在羽绒衾上缓缓坐直，双腿微有交叉，繁复的裙摆顺着弧度滑落，像绮丽的花朵那样铺开。

“容我想想……柏黎，那个三天前回来的玩家？他是你的朋友吗？”

“有些渊源，算不上朋友。”

频青没什么感情地答完，和斯涅鲁随便挑了张软椅坐下。

帝蓝的财力显而易见，连会客的座椅都雕着花卉、铺着厚厚的锦绸。经由亲身实践，频青有点不爽，因为他发现主控室的沙发居然还没一张椅子舒服。

“算不上朋友？”

来岚弯着莹莹的蓝眼，反倒被频青出奇冷淡的答案勾起了兴趣，“那你怎么会为他找到我这里来？”

不过这位“女王陛下”显然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角色，她似乎无意于频青的答案，紧接着便兴致盎然地说。

“你知道他是个死人吗？”

“——我知道，看来你也知道。”

频青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惊讶，连眉眼都没抬一下，语气淡定如常。

“这就是我们想了解的。我需要知道这场舞会是怎样的选拔标准。”

“等等，等等，先生，这好像是帝蓝的机密，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

赶在来岚之前，当了许久摆设的黑骑士终于刷了一把存在感。

他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怀疑，面容严肃而正经，和频青的记忆大相径庭。

男人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佩剑，可频青只是冲他一抬眼。

再然后，这位习惯性冷脸的青年便难得弯了弯唇，叫破了他的名字。

“凭你曾邀请我加入帝蓝，我记得你，周祁。我们的目标或许一致。”

闻言，周祁瞳孔一缩，他迟疑地皱起了眉，偏头去打量频青和斯涅鲁。

他最近邀请过的玩家屈指可数，面前两人的气质又这么特殊……

“你是……你是不是在阿蒙神庙里的那个，最后赢的那个？当时面纱罩着你，我看不清你的脸，你应该见过我的长相，但你身边的这位……”

“我也记得你，我们交过手。”

斯涅鲁含笑瞥了一眼周祁，但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他向来不喜欢拖延，于是很快就代替了频青，继续与来岚进行交涉。

“您知道柏黎已经死亡，但仍对他递出了邀请函，并且是强制性参与。”

他按照步骤捋着逻辑，思路顺畅地理了下去，将来意表达得十分清晰。

“如果您只怀疑柏黎一人，直接将他带到面前盘问就好，没必要大费周章举办一场舞会。这场舞会不是‘上流阶层’消遣或社交的产物，帝蓝的选择也并非随机。我猜测，柏黎的‘复活’恐怕不是个例，您想弄清楚他们复活的真相，而我们恰恰也想知道原因。”

“我们也可以共享信息。”

频青的说服紧随其后，“残破不全的线索很难拼凑出结果。女士，我熟悉系统的运作，而你很熟悉安全区。”

听他俩说完，来岚垂眸一笑，用扇面轻轻敲着掌心：“噢，好吧……”

她语调慵懒地解释道。

“关于你们最开始提的问题，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场舞会的选拔标准就是与帝蓝交好的高阶玩家——参会者需要有自保能力，我不会请弱势的人，而除此之外就是已知的13位复活者。”

“这么多。”频青抿了抿唇，眉眼微沉，内心的考量显然不乐观。

“这还只是已知的哦。”

来岚将小扇挡在下半张脸前，随后轻快地眨了眨眼。

“安全区太大啦，人又杂，即使凭借帝蓝的信息网也只能找到13位。”

“但做研究样本已经够用了。”

斯涅鲁沉思半晌，用人类社会的那部分记忆想出了“研究样本”这个词。

这很不容易——他一直在努力掩盖自己是个埃及老古董的事实。

“那您准备在舞会上怎么做？”

“唔……其实我还没想好。”

来岚放下小扇，拿起鹅管笔，羽毛和纤细的笔体在她指间转了几转，随后她漫不经心地蘸向金红色的墨水。

她思考难题的时候很容易走神。

就比如现在，没人知道她心中正在想的其实是：

有些被邀请者需要录音，有些则需要写字，人情世故还真是麻烦。

“……啧。”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写错了一个字。

矜贵的女王陛下拧着眉心，用锋锐的笔尖在信笺上不快地戳了戳。

“我见过一些复活者，他们有正确的记忆，只是缺失了死前的一块。那些玩家从表面上看比谁都正常，可是我的直觉就是令我隐隐不安。”

而在她说话的间隙，一旁的周祁眼疾手快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从她手中救下了即将被掰成两截的鹅管笔，忧心忡忡地在她耳边提醒。

“……这是您掰断的第18支了，再掰就没了，实在不行我替您写吧……”

“……但是你的字很丑……”

“那据你们所知，复活者的亲友有提供什么异常信息吗。”

频青假装没听见不远处那两位逐渐跑题的对话，强行把话题拉回到正轨。

来岚最终还是将笔和信笺扔给了任劳任怨的周祁，她拖长了尾音。

“没、有——”

美人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小扇。

“他们被死人复活的狂喜淹没，失而复得的感觉当然令人沉溺，你能指望他们存在什么理智？这也是我举办假面舞会的原因之一，我想把他们都聚到我眼前来，当人们看不见那张具有迷惑性的脸、能抛除掉所有的偏爱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有所发现。”

“很不错的办法。”

频青点了点头，边说边从斯涅鲁手中接过了那张柏谣给的“白纸”。

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朝来岚和周祁的方向缓缓摊开。

“你们能从上面看到什么吗。”

刚准备抄写的周祁顿住笔尖，正摇着手拿扇的来岚也停下了动作。

两人下意识地向前倾身，仔细地打量着这张纸。他俩的表情都很凝重，眼含不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周祁迟疑地摇了摇头。

“看不到，上面一片空白。”

要不是看到频青那张冰冷而严肃的脸，还有对这个人莫名的信服，他都要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无趣的玩笑了。

虽然略有失望，但频青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这就是我们要提供的信息。”

他平静地把这张纸折回原样，随后递还给斯涅鲁。

“这是一幅画，但我们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并且画的主人有交流障碍，我们没办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画的主人跟柏黎有关？”

来岚敏锐地想通了前后关窍，凭借强大的记忆力继续推测。

“我看过手下的报告，柏黎有个自闭症妹妹，她的确喜欢画画。她是想通过绘画来告诉你她哥哥的异常？”

“但我们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频青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很有趣的事实。”

斯涅鲁恰到好处地接续道。

“我的这位朋友……对系统运作和最高级别的力量很熟悉，具体原因不便告知，但这不影响你我的合作，因为我们的战线是一致的。”

他斟酌着措辞，“频青说，应该是邪神那个层次的不可抗力。由于祂在埋伦城内投放了某个计划，不想让我们知晓，所以对这幅画做了感知屏蔽。”

“懂了，的确是有趣的事实。”

来岚红唇一弯，晶莹的唇釉在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莹润。

“已知第一，邪神在我罩的地盘投放了新的计划。已知第二，埋伦城内出现了复活者。已知第三，复活者之一的亲人向我们传递了消息。已知第四，心虚的邪神将这条消息屏蔽……”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频青与来岚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两个人竟然有着如此和谐的默契。

来岚了然地笑笑：“周祁，你恐怕要多写两份舞会邀请函了。”

“……”被叫的黑骑士还在努力把字写得好看一点。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纤细的鹅管笔在他的手中明显不太听话。

他根本不敢把这手惨不忍睹的烂字跟来岚那漂亮的字体放在一起。

周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后默默摊开了一张新的信笺。

“遵命，我的陛下。”

来岚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像是在奖励自家乖巧的修勾。

她拍完发现手感不错，于是忍不住又摸了摸，边摸边对频青说：“两日后的舞会也有你们的份哦。”

频青有点开心地点了点头，尽管他面上并没有展现出来。

他喜欢这种不用多费口舌的感觉。

“我还猜到你们无处可去，”来岚以扇掩唇，又笑吟吟地说，“不如这两日就在这座宫殿住下吧。”

“真的非常感谢您。”

斯·官方发言人·涅鲁承接了这份好意，他没有礼貌性地多加推辞，毕竟来岚说的是事实。

“我们会努力寻找真相的。”

但顿了顿，他又开了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参加舞会的服装和面具都由帝蓝提供，那么想必贵公会应该会对复活者和普通玩家作出区分吧？方便问一下区分的手段是什么吗？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他说话一直都这么官方吗？”

来岚却忽然笑出了声，她冲斯涅鲁扬了扬下颌，又偏头看向频青。

美人弯起了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眼底像是闪烁着星星。

“私下谈话嘛，不必这么客气。”

“……”斯涅鲁卡了壳，他沉默地垂下头，把脸埋进了手里。

他很少做出这种在他看来很失礼的举动，只是他此时真的有点窘迫，一时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

频青抬手，蜻蜓点水似的按了按斯涅鲁的一边肩膀，并向来岚认真解释。

“没事，他很快就好了，他问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

“你们放心。”

来岚放下了手拿扇，不知从羽绒衾的哪个角落摸出了一面镜子。

她对着小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和缠上了几根发丝的珍珠耳坠，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勾起了唇。

“复活者的面具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实际上另有玄机，持有感应器的人会在靠近复活者二十厘米以内的地方时感受到轻微振动。我会在舞会开始前把感应器交给你们的。”

但过了几秒，她在镜后露了脸，神情罕见地带着几分认真。

“其实我不保证帝蓝的人——包括我——能发现那些复活者究竟是什么来历，所以这个重任恐怕就要交给你们两位外援了。经过这次谈话，我对你们很有信心，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嗯。”频青很郑重地一颔首，像是做出了某种承诺。

“合作愉快。”他如是说。

所以下一章就是舞会啦~

预祝大家跨年快乐！！！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安全区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