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卿卿整个人压在季司离后背,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不让季司离背就得被他敲晕,要么是被他一路抱着走,今日真是邪门,受得惊吓不只是一两次。
季司离目不斜视背着人朝客栈走去,丝毫不在意行人异样眼光。师卿卿把头埋低了些,叫过往行人看不清面容,虞期则静默无言,呆呆地跟在身后。
师卿卿被背着走了一段,出声问道:“那日我在净斋镇,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季司离侧头,面色淡然道:“嗯。”
师卿卿疑惑道:“是因为抓到了我腕间的伤痕?”
季司离手抓住她的大腿,指尖摩挲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带着绒毛的幼兽,道:“非是,可还记得你自创剑法?”
提及此处,师卿卿当即明白了过来,先前在朝天殿季司离曾指点过自己剑法,便道:“记起来了,我所用剑招是你修正的,你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呢?”
静默半晌,季司离莫名地问道:“我问你,你为何会喜欢桃花?”
师卿卿有些意外,轻声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季司离继续问道:“桃花何解?”
师卿卿伏在他的后背,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解答道:“说来话长,那都是些小时候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语末了,她若有所思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师卿卿在君临城的生活闲暇,每日睁开眼就是一方小宅院。她的生母早亡,死前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也没有来看过她几回,所以对生母记忆没有多大印象。
谢武自师卿卿出生就很厌恶她,她生母去世后,谢武对她厌恶更是明显,亲自下令将她驱出君临仙都,丢在老宅自生自灭。
家中五六岁的兄妹已经认识了很多字,甚至开始打坐练功学术法。师卿卿则不能去上教场,连门也不能离开。少时只能从偏院钻狗洞溜出去抓蝴蝶玩,她出生这几年间,唯一陪伴过她最久的人,就是自己五姐姐谢姝。
那一年冬春,院中粉嫩的桃花盛开,抬眼望去,是处破旧宅院。
这间院子很小,而且屋子朝向也不好,特别是冬季,一到冬天屋内就冷得很,天黑得也很快。那时谢姝大概五岁样子,原本是被划去别房膝下抚养,最后因几次触犯宗规,也被逐出了君临城。
两个孩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谢武也没给请先生,师卿卿认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还是谢姝一笔一划教给她的。因着谢姝先前几次来探望过师卿卿,每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弱小孩子就这样依靠接济在旧宅勉勉强强度过了一年。
然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一年后,谢姝母家亲戚来接她走,这时她才六岁,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照顾这个妹妹却像个小大人,就连分别走的时候,还一直在哄她。
这一年,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第一时间都给这个妹妹,渐渐她的身体就变得很纤弱瘦小。
师卿卿一抬脸,面上泪水冲出两道泪痕,发出哽咽之声,道:“姝姐姐,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她力气也不大,心疼地搂了搂师卿卿脖子,一晃一晃哄着她,道:“卿妹妹乖,等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姐姐就来接你。”
师卿卿很相信姐姐的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都无与伦比的安心,心底坚信姐姐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忽然之间,谢姝轻轻拍了拍她发顶,低声地道:“卿妹妹,姐姐走了,你该怎么办呀。”
两人眼里都含着泪花,最终她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身后却是一阵呜呜的哭声,师卿卿吸了吸鼻子,道:“姝姐姐,不、不要、你不要走。”
师卿卿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幼兽,见马车不停,跨步自己追了出去,谁知马车跑得太快,她跑得太急连鞋都跑掉了,半路摔了一跤把头也跌破了,也没人去伸手扶她。
不一会儿,马车背影就消失在街道尽头,师卿卿随后也被看顾的侍女给拎回了旧宅。
因着一句承诺,说等院中桃花开花了,就会回来接她,然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到院中桃花树,结出了又红又甜的玉露香桃,也没等到那个说回来接她的人。
更糟糕是,原本在偏院内有两个侍女照顾,有一个原先是谢姝侍女,后来谢姝走了之后,那名侍女就被调去了别院,剩下的那侍女惯会势利眼。
每日为了方便自己出去玩,就直接把她关在屋子里,一日三餐送的也不勤,半夜经常饿醒,她起来觅食,地上拾起的也是些残羹馊饭,只有到了夏季,桃花树结满果子,她才能勉强少挨饿。
有一日,师卿卿趁侍女出去玩,她悄悄爬上桃花树,趴在墙头屋檐上偷看别家孩子在校练场练功,跟着有模有样学了起来,谁知脚下一滑不慎跌入了宅院水缸内。那时她才五岁,身子骨瘦如柴还没水缸高,尽管扑腾半天院内也没个人搭理。
幸好当日,她母亲的故友沈秋辞来看她,恰好听到声音,这才把人从水缸里捞了出来,人也就这么被沈秋辞给抱回了水月仙境,也正因那次落水,师卿卿之后就一直怕水。
那时候的步少棠和孟花啼才九岁,常爱去水里捉虾摸蟹,沈秋辞发现师卿卿总是一个人发呆,问她怎么不去玩。她低头不敢看人,讲话结结巴巴,见人多就害怕得缩手缩脚。
沈秋辞心忧,便温言让步少棠和孟花啼带着她玩,但步少棠每次多问师卿卿几句话,她就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实在没法就想到了带她去跑马。渐渐地,师卿卿跟着步少棠和孟花啼认识了不少字,性子也逐渐开朗了许多。
步少棠知道师卿卿爱玩马,每回都随着她逃课去跑马场玩闹,几次腿摔断了都是步少棠把她背回家,面对爹娘责骂,步少棠也是默默一人扛了下来。
昨日那一架师卿卿清楚知道,步少棠并非是将步曲觞和沈秋辞,以及孟花啼的死责怪于她,那不过是他们师兄妹二人,互相在宣泄埋藏在心底愤恨的方式。
对师卿卿而言,步少棠越不责怪,不痛恨她,她心里便越是愧疚,心里的负罪感也越重,她是水月仙境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资格回水月仙境。面对没了爹娘,没了妻子的步少棠,又该怎么面对步知仪,她没有办法,也无法坦言,只能将这些痛埋藏在心间。
静默须臾,师卿卿沉沉地叹一口气,淡声道:“大概因为那时候吃不上饭,靠着香桃花蜜果腹,才会喜欢桃花吧。”
季司离将人稳稳地背住,握紧了些她的大腿,淡声道:“知你雅好,特栽满院清香共欢赏。”
师卿卿微微皱眉,听得有些茫然,问道:“什么满院清香,你这话什么意思?”
季司离却道:“你从来都不仔细想,自己心里的感情。”
师卿卿手圈着他的肩膀,摇着他道:“我心里的感情怎么了?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故意问你了,有话你就直说别故作神秘。”
季司离望着前方,脚步行的轻缓,只道:“你这个石头脑袋,告诉你,你亦不知。”
师卿卿不服气,道:“谁脑袋是石头?你不要打谜语说明白些,我就能懂了。”
季司离不再作答,师卿卿挨着他,轻轻伏靠在他的后背上,正凝神苦思时,人就进入了之前落脚客栈,一进门师卿卿就浑身毛骨悚然,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方藏起来。奈何季司离紧紧抓着她的腿,完全没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背施。
季司离无视堂内众人眼光,更直接无视师卿卿满脸羞愧不已的表情,将人背进了客栈。从前堂到楼上引得一路人围观,连掌柜也频频探头观望,季司离却不以为然,依旧一脸正经。
好不容易到房门口,师卿卿问道:“你干嘛只多要一间厢房?”
季司离没把她放下来的意思,侧眸淡定地道:“你有钱吗?”
师卿卿抽了抽嘴角,被他这一问噎住了声,道:“说得也是。”
就着被人背的姿势,她伸手推开了房门,进了房屋季司离才将人放下,将虞期安置好。
师卿卿坐在床榻边缘,抬头看了一眼季司离,道:“离天亮还有些时辰,你快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他。”
听得她要守在这,季司离眉头微蹙,似有些不大高兴,冷声道:“他既已昏迷,何需照顾。”
师卿卿看也不看他,伸手给虞期盖着被子,轻声道:“他如今昏迷不醒,须得有人在这守着才行,要是没人看着,万一他又被人抓走了,那可就麻烦了。”
季司离却道:“他是你何人,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师卿卿转过身,有些不解地道:“子钦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他。”
季司离面色着恼,沉哼了一声,也不在继续跟她置辩,直接走上前伸手抓着她手腕要将人拉走。
地上虞期的靴子被挡了路,季司离看也不看,直接用脚踢开,拉着人要往自己屋子里去。
师卿卿面色大火,挣着身子捶他,道:“季羡之,你干什么!”
季司离黑着脸,拉着人朝门走去,沉声道:“不干什么,休息。”
师卿卿冲他叫道:“松手,我自己能走,你别老拽我手!”
季司离却没松手意思,转过身垂眸靠近她,道:“如果你再乱动,我就抱着你回屋,看你还动不动了。”
这边床榻上,虞期脑袋昏沉,耳畔边听得一阵细微的说话声,朦胧地睁开了眼,谁知一睁开眼,就看见屋内师卿卿和季司离,两人面庞和身子贴得极近,顿时瞪大双眼吃了一大惊。
季司离眼神越过师卿卿,瞟见了虞期惊异的神情。
这一幕,看得虞期有些糊涂了。
师卿卿顺着季司离眼神,回头往身后看去,只见虞期眼珠子都快要跳出眼眶了。她立即挣开了手,想要朝虞期走去,解释道:“子钦,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千万别误会啊!”
听到这话,季司离立马一把抓回师卿卿手腕,眉头紧蹙,语气严肃地道:“跟他解释什么?!”
师卿卿又转过身对季司离,道:“我说了不困,你要睡就自己去睡,干嘛拉着我。季羡之,你三岁啊,这么大个人还要人伺候守着,羞不羞耻的?”
“……”
她嘴上说的无甚奇怪,但一旁的虞期却禁不住多想,想着想着就发觉自己想得有些旖旎,顿时往自己脑门拍了一掌,活生生将自己拍晕了过去。
师卿卿面上一惊,指着虞期道:“你看你,子钦好不容易醒了,你就把人给吓晕过去了。”
说罢,师卿卿就要走上前似要查看情况,季司离很不悦地拽着她手,冷声道:“昏迷了别管他。”
说罢,季司离拉着人直接去了另一间屋子,反手关上房门把师卿卿拉到了床边,见他这般恼气,还以为他生气了,道:“喂,你脸色怎么不太对劲......好端端的突然恼个什么劲?莫不是气昏了头!”
季司离放好一拂雪和忘巧尘云剑,道:“叫你休息就休息,哪来那么多废话。”
师卿卿瞟了眼夜色,确实不早了,问道:“休息?你跟我睡一张床?”
季司离神色不变,走了过来道:“不可以吗?”
师卿卿却道:“你也到了该娶妻年纪,就不怕被人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季司离缓缓地道:“不必你操心。”
无需多虑?他这是脑子抽风了吗?美名风度统统不顾了?
师卿卿注视着季司离,见他坐在床边,伸手要抓自己,问道:“你要干什么?”
“上药。”季司离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抬过她受伤的手,解了帕子给她清理伤口上药。
师卿卿自己挽着袖襟,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季司离当做没听见,低垂着眸子继续处理伤口,师卿卿低头看那刺破的剑伤,道:“见血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