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映照着下方已成废墟的小镇。断壁残垣间，零星有几缕黑烟升起，偶有风穿过空荡的街道，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莉莉丝行走其间，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身黑袍却纤尘不染。

她步履从容，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来晚了啊……”她轻声自语，指尖拂过一截焦黑的断木，“希望还没被烧光。”

她此行的目的，是一种只长于此地附近的不知名植物，花瓣能在夜间发出幽蓝微光，是她某次实验中偶然发现的有趣材料。本想采几株回去培育，却没想这个边境小镇已遭战火席卷。

她绕过一堵半塌的墙壁，目光扫过废墟，忽然定住。

墙角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银灰色的短发沾满灰尘，小脸苍白，一双浅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莉莉丝挑挑眉，走了过去。

“喂，小孩。”她蹲下身，“就你一个？家人呢？”

女孩没有回答，依旧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空洞。

莉莉丝耸耸肩，战火之后，这种失了魂般的孩子并不少见。

她随手在宽大的袖口里摸了摸，掏出一颗用彩纸包着的糖果。

“喏，拿着吧。”

女孩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颗鲜艳的糖果，又抬起头看莉莉丝，依旧沉默。

莉莉丝站起身，拍拍袍子。

“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她还有要紧事做，没空发放善心。

她转身离开，步伐未变，很快将那片断墙抛在身后。魔力略微散开，搜寻着目标植物的痕迹。

走出一段距离，她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

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小小身影，正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十步的距离，步伐不快，却始终没有跟丢。

莉莉丝眨眨眼，觉得有点意外。

这小孩倒是挺有韧性。她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寻找那不知名的植物。

终于在靠近破损城墙根的一处碎石堆旁，她发现了那株幸存的植物。蓝色的叶片微微蜷曲，却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魔力荧光。

“运气不错。”莉莉丝小心地将其连根取出，放入一个特制的容器内。心满意足地转身，又一次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睛。

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依旧静静地看着她，手里还攥着那颗糖。

莉莉丝这次真的有点好奇了。她走过去，再次蹲下，与女孩平视。

“你一直跟着我？不怕我是坏人？”

女孩摇摇头，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依旧不说话。

莉莉丝歪着头打量她。脸上脏兮兮的，但五官很精致，眼睛很大，此刻映着落日的余晖，竟有种非人的纯粹感。

“啧，脏死了。”莉莉丝撇撇嘴，随手在空中一抓，手中多了一根细长的小木枝。她用尖端虚点了点女孩的额头。

一阵微光闪过，女孩身上的灰尘、污渍瞬间消失无踪，银灰色的短发变得柔顺干净，小脸也恢复了白皙。

女孩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低头看了看自己，而后小嘴微张，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谢……谢。”

莉莉丝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原来你会说话啊！声音还挺好听。”她饶有兴致地又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喜欢吃什么？”

女孩只是看着她，又不说话了。

莉莉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点点头：“算了。”她站起身，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今晚得在森林里过夜了。小孩，跟紧点，丢了可不管。”

她说着，便朝着镇外不远处的黑森林走去，这次脚步放慢了一些，算是照顾下身后这个小尾巴。

一路上，莉莉丝心情颇好地自言自语，从药草的培育心得，到刚才来之前似乎感受到的一点魔力波动，再到抱怨这次旅行忘了带某种点心……

完全不顾身后的听众是否能听懂。

女孩始终沉默地跟着，一步一个小脚印。

入夜，森林边缘。

莉莉丝找了个背风的大树根坐下，随手虚空点了点，一个轻巧的法阵在指尖展开，温暖的篝火便凭空燃起。

她看着坐在火堆对面，抱着膝盖的女孩，小脸在火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莉莉丝又从袖口摸出一个看起来有点硬的面包，自顾自地啃了一口。也不知她袖口藏了多少东西。

咀嚼了几下，她发现女孩正盯着她……手里的面包。同时，一阵细微的“咕噜”声传来。

莉莉丝笑了，眼睛快弯成一轮半月，把面包递到女孩面前晃了晃：“想吃吗？想吃的话，叫声姐姐听听？”

女孩抿紧了嘴唇，移开目光，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真不可爱。”莉莉丝觉得无趣，还是把面包塞给了她，“给你了，吃吧。”

女孩接过面包，迟疑了一下，才小小地咬了一口。她咀嚼得很慢，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并不觉得美味，但还是咽了下去。

莉莉丝没理会她挑食般的反应，打了个哈欠：“吃完就睡觉。明天天亮，我带你去附近的镇子，那里应该安全了。”

她说着，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个简单的符文，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升起，将篝火周围的空间笼罩起来，外界的风声虫鸣瞬间消失，变得一片静谧。

“好了，安静了。”莉莉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闭上眼睛，嘟囔着，“希望明天能找到个像样的饭馆子……”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银发女孩沉默的侧脸。她抱着膝盖，就坐在离莉莉丝不远的地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疲惫将她拖入深眠。

翌日。

女孩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莉莉丝不在，脸上却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

她只是安静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然后循着水流声走向不远的小溪。溪水清澈冰凉，她蹲下身，准备洗把脸。

水面倒映出她苍白却精致的小脸，以及……一个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黑影。

女孩猛地一惊，迅速回头，浅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莉莉丝正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醒了？”

她心情似乎不错，看到女孩被吓到的反应，倒有些生气，不似昨天那样死气沉沉。

莉莉丝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一只肥硕野兔：“午餐。”

生火，烤兔肉。

莉莉丝的手法谈不上多好，但烤熟没问题。

她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女孩。女孩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着，依旧吃得不多，但对肉食的兴趣明显比昨天的面包大些。

吃完，莉莉丝站起身：“走了，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她带着女孩，朝着与昨日战场相反的方向行进。傍晚时分，她们抵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安宁的小镇。

莉莉丝打听过后，找到镇上的孤儿院，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灰砖建筑。

院长是个面相看起来略显刻薄的中年妇人，打量了一下莉莉丝和她身后异常安静的女孩。

“这孩子是……？”院长问道。

“路上捡的，大概是难民。”莉莉丝言简意赅。

院长蹲下身，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问女孩：“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莉莉丝也随口问了一句：“喂，小孩，你叫什么？总该有个名字吧。”

女孩这才抬起头看向莉莉丝，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莉莉丝无所谓地耸耸肩，对院长说：“看样子是吓忘了。交给你们了。”

她甚至没多问一句孤儿院的具体情况，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黑色的袍角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尽管孤儿院的条件看着一般，但战争时期，能混口饭吃便不错了，她对这小孩已是仁至义尽。

女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默默收回，任由院长将她带进那栋灰暗的建筑。

是夜。

已离开小镇一段距离，正在一棵大树冠上悠闲躺着观察星象、推算某个魔法公式的莉莉丝，忽然微微蹙眉。

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从小镇方向传来。

这波动……有些奇特。

不像人类体系的魔法，也非魔族的暴戾邪能。

莉莉丝坐起身，指尖点着下巴。“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遇过……”

一时没想起来，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她身影一晃，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夜空，朝着小镇方向折返。

越是接近小镇，那股波动越是清晰，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丝血腥气。

源头正是那所孤儿院。

莉莉丝轻盈地落在孤儿院围墙的阴影里，只见院内一片混乱惊呼。那个面相刻薄的院长衣衫不整，尖叫着冲出来：“怪物！怪物啊！！”

她没跑出几步，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从门内黑暗处扑出，精准地将她扑倒在地！朝脖颈一口咬下，鲜红喷溅。

月光下，那身影抬起头——正是那个银发女孩！

但此刻的她，与白天判若两人。

原本浅色的眼眸燃烧着猩红，嘴角沾满鲜血，两颗尖锐的犬齿寒光闪闪，发出呜咽的低吼。

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粗糙的铁链，单薄的衣物下露出些许淤青，显然遭受过粗暴对待。

莉莉丝只扫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大概。

这孤儿院私下恐怕有些龌龊勾当，在这世道倒也不算奇怪。

“吸血鬼？不……普通吸血鬼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莉莉丝似乎不太在意眼前的惨状，只是撑着下巴自言自语着。

莫非……

莉莉丝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被巨大的欣喜所取代。

就在这时，女孩猛地朝阴影中的莉莉丝扑来。发出了一声介于呜咽与低吼之间的声音。

莉莉丝不闪不避，眼角的欣喜还未压下，只是随意地抬起手，伸出食指，对着扑到半空的女孩轻轻一点。

一个小巧的法阵从指尖闪过。

女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眼中的凶戾和猩红如同潮水般褪去，身体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在一片柔软中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木质天花板，身下是干净舒适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道。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试图坐起身，却感到一阵虚弱的乏力。

“哦？醒了？”一个带着明显愉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女孩转过头，看到莉莉丝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乌黑的眼睛正灼灼发亮地盯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见她醒来，莉莉丝立刻凑近，一把抓住她细瘦的手腕，语气急切又充满好奇：

“喂，小孩，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在孤儿院的时候？”

女孩被她的突然靠近和追问弄得有些无措，浅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她努力回想，脑海却只有一些模糊破碎的片段——昏暗的房间、粗鲁的推搡、脖颈的刺痛、然后是……一片空白。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唔……”莉莉丝松开手，脸上并没有失望，反而笑意更深了，“不记得也好。”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随意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宣布重大决定的口吻说道：

“决定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没等女孩消化这句话，莉莉丝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地嘀咕：“总得有个名字叫叫你……没有名字多不方便。”

她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头独特的银灰色短发上，沉吟了片刻。

“嗯……妮可。”她打了个响指，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好，以后你就叫妮可了。”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似乎养过一只拥有同样漂亮银灰色毛发的小猫，性格也是这般安静。

莉莉丝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床上依旧有些懵懂的女孩，笑着重复了一遍：

“记住了吗？你叫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