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难逃一死

那拂尘遥指的身后,是从未下凡以为一趟凶险万分,此刻正为安全返回而欢呼雀跃的一众时家家仆。

而在此之前,在凡间雪山之上,时梦醒与他们曾是刀剑想向的敌人。

那是带着找寻他下落带他回家的命令而去,却又在瞧见难得妖兽心生歹念与他相斗,最后在妖兽逃脱之后恍若无事人般同乘飞船回修仙界,欢天喜地的一众人。

而他们之所以敢如此堂而皇之,没有半分心虚,不过是因为家族向来崇尚此法——以妖炼器。

只要时梦醒没死,带着那条妖狐回去,无论生死与否都是大功一件。非但得不到半分责罚,还会大受嘉奖。

手握凝雨,时梦醒木然看着,心中明清,却还是做不到坦然对之。

师尊呐,您是想让徒儿看清什么呢?

是人心丑陋,家族难以依靠;还是人性如此,哪怕喂养多年,紧要关头依旧无人值得信任托付;又或是危难当头,修为低微是那般不值一提,蚍蜉撼树?

长久地凝望之后,时梦醒道:“是悲凉。”

“想我与他们相处七载,诚心相待,竟还比不得利益一刀。”

身旁人似松了口气。

归雁道:“你有死劫一道,逃脱不掉。”

“你命轨当中此难必死,强行扭转牵连甚广,饶是为师也只为你挣得一线生机。”

时梦醒一怔。

“那师尊方才与我说他们……”

归雁:“他们也在劫难逃。”

默然一瞬,时梦醒道:“师尊是怕我念及旧情,就算死里逃生也走不出那丧亲悲痛,故而借此试探?”

归雁点头,转身面对他道:“你即对他们感情不深,为师也便放心。”

顿了顿,又道:“只是此行凶险万分,所谓一线生机也不知能否救你一命。为防命陨,此行为师……”

时梦醒当即弯身行礼:“此行生死如何皆是徒儿自己造化,师尊便不必去了吧。”

先前瞧见他为救狐妖不顾灵力枯竭与修者作对,没责罚已是仁慈。如今贸然参与他的家族恩怨是非,非但会将自己搭进去性命不保,恐还会牵拉青曜,祸及更多无辜同门。

时梦醒维持着弯身行礼的动作,眸色坚定无可撼动:“家族金丹以上修者所剩无几,他们有备而来,想来元婴不会少。师尊虽也是元婴,可毕竟一人,去也无济于事。”

“再者此事本就与青曜无关,是时家自己欠下的孽债。师尊顶着天罚为徒儿改命挣得生机,本就危险非常,实在不必拖着宗门来趟这浑水。”

归雁真人不仅是他师尊,更是青曜清尘峰峰主,第一宗门的一峰首座。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青曜,是整个宗门的态度。若为他将宗门牵扯进去,那不是拉宗门入火坑吗?

“时家四大家族之首都落此下场,能有能力做到这般,除了剩下的三大家族徒儿想不到别的。如此情形之下青曜若插手,下场……又怎会好过?”

“徒儿能拜师尊如此恩师已是三生有幸,又怎能做那一宗罪人?”

归雁叹气:“你此去,可就再没人护得住你。”

时梦醒便笑:“可我就算随师尊回去,终日躲在峰中,也是难逃一死。”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我向来懂。安清逃不掉,我也是。”

“从拜入青曜却与家族藕断丝连来看,我就注定逃不掉。况且依那几族锱铢必较的性格,是断不会眼看着我修行成长,坐以待毙。”

“就算我愿意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这个隐患。反过来,他们就算愿意放过我,我也不会感恩于他们。”

“我的家族如何龌龊肮脏,自有天理与道义为法,公开惩戒,断不该由同为侩子手的他们,私下杀手。善恶不讲,无辜行恶不论,老弱妇孺不管,是非黑白不分,冲着灭人满门而去。”

归雁试图劝他:“倘若你……”

时梦醒却是眸光澄澈,坦然无畏:“倘若徒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就算在此之前,我与同族后辈一样自小被言传身教,不知背后肮脏,却也改变不了我是时家之人。”

“即便毫不知情,却也是食着妖兽性命换来的粮食,穿着他们骨血换来的衣裳,住着他们哀嚎呜咽筑成的房子。”

深吸一口气,时梦醒道:“他们未必个个良善未行恶事,可我却是一定享受过他们死亡换取的好处。他们有可能无辜,我却一定不干净。”

“故于情于理,我摘不出去。”

少年顶风直立,身形单薄,却不曾被大风压弯一丝一毫。

“如若我死于此,便是命该如此,往后揭露四大家族恶行,将他们这颗毒瘤铲除,就交给师尊与宗门了……我知道青曜一直在与各大宗门商讨如何揭露恶行,铲除他们。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听得身后脚步声近,时梦醒攥了攥拳,费了好大劲才强迫自己没有回头。

“我所愿的,便只是安清与一干不知情者于千百年后能少受些世人唾骂。”

唯一庆幸的便是他会死在这里,不会顶着时家后人与清尘峰首徒双重身份遭受追杀,连累宗门与亲朋好友。

他这般想着。忽听得道袍迎风猎猎响于耳畔,未等思考头顶便落下一只手。

归雁慈爱地抚着少年发顶,语气欣慰遗憾,不舍含泪:“你是个好孩子。孝顺守礼,端方稳重,总是会把什么都安排好,从不让为师操心。为师当真为收你为徒而骄傲。”

时梦醒忽的鼻头一酸,抬头去看,还未瞧清那张苍老面容,泪水便抢先一步将视野模糊。

闭眼努力几次,再睁眼泪意依旧泛滥难收。

一撩道袍跪下,面向恩师,时梦醒仰首哽咽出声:“只是师尊,徒儿不孝。曾信誓旦旦为您养老送终非但没能做到,反倒叫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白白为徒儿耗费八年悉心栽培。”

止不住的泪水着实恼人,令他看不清师尊。狠狠一抹眼泪,抓着师尊衣袍一角,他企盼恳求道:“师尊,徒儿死后不想流落荒野,受狼狗啃食。待风声过去之后,师尊能不能带徒儿回清尘峰……徒儿想吃师尊买的栗子糕……”

*

从前,时梦醒最是喜欢一个人看风景。慢慢地走,静静地看,不急不缓,不想念,置身天地,平和自在。

但此行之后,怕是只有地府无边黑暗与他为伴了。

目视前方热闹城镇,时梦醒低头问牵着的少年:“安清,怕吗?”

安清摇头:“有哥哥在,安清不怕。”

时梦醒笑:“安清好勇敢啊。”

身后家仆一个个下船,对着远去的飞船眷恋向往。等回过神才想起先前所为,临到家门又谄媚着来认错。

“梦醒少爷也别怨恨小的们。”一为首的家仆道,“时家以此起家,家规如此,我等也不过依规矩办事。”

“大家都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待会儿到了家主跟前,还请少爷口下留情,给小的们一条活路。”

饶是心中知晓他们早晚会说这般话,可此刻听着还是不免失望。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攀炎附势,贪心胆小的呢?

还是说年少自己见过的皆是他们带着自己四处游玩,习武修炼,不曾遇到危难,也便看不清这笑脸之下的真相。

时梦醒:“我知诸位身不由己。诸位为救我特意下凡,已是冒着风险。”

”雪山为救我而与一众狐妖相斗本就感激,如今又护送我至此,这般尽心尽责,我怎敢辜负倒打一耙?”

“定会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为你等求个赏赐。”

时梦醒心中清楚就算自己如实相告,也会如安清所言那般,非但讨不到好,还会被父亲问责一番。实在不值。

况且时家灾祸临头,届时他们全都难逃一死。既都要死,也便没意义撕破脸,闹得不愉快。毕竟阴曹地府总要见面不是?

“还是三少爷明事理,不似五少爷娇纵贪玩,不明是非。”那人奉承道。

时家作为修仙大家,家底丰厚,庇护范围更是宽广无际,难以细算。如此家业,家中男丁难免沉迷享乐懈怠修行。

家中颇有权势者妾室成群已不是什么隐秘,加之修仙者寿命因修为而增,时间一长,庶子更是不知多少。像时梦醒与时安清这般,即便身为各自父亲唯一嫡子,也是有不少哥哥弟弟。

即便如此,对方这突然提前的“五少爷”,也叫久未回家的时梦醒好半晌都没记起来那是何人。

“那是谁?”时梦醒低声问。

“不太记得。”时安清道,“安清只知自己父亲生的几个脸熟兄长,哥哥家的……哥哥不让安清与那帮人同流合污,安清也便离得远远的,不曾来往。”

“这倒确有其事。”时梦醒倒确实有说这番话的印象。

不过马上要死了,地府总能见到。

这般心想。才迈过高高的门槛,就与他口中的五弟撞了个面。

“三哥。”那黄袍小童认出人来,先是瘪嘴,后又笑着作揖,“三哥怎的回来了?真叫阿辰好生欢喜。”

未等时梦醒开口问是哪位弟弟,就见小童身后那一打扮艳丽的妇人握着帕子上前,拦住人去路便开始攀亲近:

“是梦醒回来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失踪了,家主派人四处寻你下落?眼下瞧着倒依旧健康,不似有事。不过能平安回来就好,外头再凶险,也有个家依靠不是?”

未等时梦醒思考回答,她将一旁一直挣扎试图脱身跑出去的小童往他跟前一推:“你前些日子还同为娘夸奖梦醒哥哥本领高强旁人所不及,句句仰慕向往就差跑去抱着人大腿嚎了,怎的如今碰上反倒不吭声,害起羞来了?快多同你哥哥说几句话。”

那小童瞧着妇人眼色,虽极不情愿,却还扬着笑脸跑来挽时梦醒的手,硬生生将时安清挤了出去:“三哥回来实乃幸事,阿辰天天盼着能同三哥修行学道,早早独当一面。”

那妇人见机赶紧道:“瞧瞧这黏糊劲儿,对为娘都没这般亲近。阿辰这般喜欢梦醒,真真叫为娘这当娘的好生吃味。”

话风一转,又道:“正好,瞧你俩感情好,妾身这还有个好消息想要与梦醒你说。”

“你阿辰弟弟马上就要参加试炼进入青曜与你为伴,他年纪尚小,一宗之内难免需要你这当哥哥的照拂。到时梦醒可要多关照关照你弟弟啊。”

说了半天,这才是目的。

时梦醒冷笑一声,抽回手扶住就要被挤倒的安清,讽刺道:“利益当头笑脸相迎,从前将安清养的灵犬丢进湖里淹死一事可真是绝口不提啊。”

“我还当姨娘贵人多忘事,可如今瞧着,似乎记忆挺好?我就奇怪,怎的坏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这拜入师门于时家如同不在的透明人却还记得这般深刻,门口碰见都能认出?”

说着,不顾妇人骤然冷下的脸色,侧目扫向一旁小童:“还有,他既不愿笑脸相迎,便莫拉着人不让去玩,硬逼着在这与我攀谈。父亲与其兄弟乱七八糟的儿女一堆,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我攀上关系。愿不愿意承认,还得看我意愿。”

他说着,一只手搭上安清肩膀,将人护在自己臂弯间,亲疏分明:“而时家上下,除了父母,我认的只有安清这一个亲人。其他的一概过眼云烟,他愿意飘到我跟前,我还懒得去看。”

“至于这劳什子五弟阿辰什么的……”

他轻瞥一眼,眸中尽是嘲弄不屑。

“他倒是天资不错。虽不是什么上等灵根,却也能在五大门派之外的其他门派混个内门弟子当当。至于青曜么……”

“呵。”他轻嗤一声,满是不屑。垂眸望着他,眼中警告之意如有实质。

“且不说有没有这个机会,就说你的脾性,你做的恶事以及你刚刚偷摸掐安清的那一下,我敢发誓,只要你来,我保证弄不死你。”

“啊!”

小童毕竟年纪太小,喜怒尚且不能自如控制,又遑论这修为高之人一个带着威压的警告呢?当下被吓白了脸,嚎啕大哭。

时梦醒看也不看那一个哭一个手忙脚乱去哄的母子,扶着安清边往里走,再未多给一个眼神。

身后的一众家仆也是极有眼力,十分清楚入了这府门谁说话好使,一个个忙慌着往里涌,生怕晚了一步被前头人回头瞧见,牵连了去。

那趋炎附势卖力讨好的模样,真真叫人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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