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

魔尊？？！

众所周知，魔界一向群魔乱舞，千万年来唯一一个敢冠以“魔尊”之称的，只有谢危涯。短短三年，不可能如韭菜冒茬般，再出现一个新的魔尊来。

那就是说，谢危涯也没死！

即使陆惜一贯淡然处世、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错愕惊诧，确切点说，他快被气笑了。

先是自己重生，再是谢危涯还活着。“乾坤同寂”这个明明无可逃脱的必杀技，竟硬生生放过了当时阵法里唯二的两个人！

这说出去简直会笑掉三界众生的大牙！

陆惜脸色森白，后槽牙轻轻发出咯吱声。

片刻后，他猛然站起身，一个箭步拉开了大门。

少年的脸“啪叽”一声贴在了结界上，火焰般流动的木棉花将他单薄的身形映得几乎透明。

忘了，杜棉师姐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又设了一层结界。

陆惜缓缓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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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房门再次“吱呀”一声开启，陆惜抬起右手轻轻放在结界上，以他葱白的指节为中心，赤红的结界瞬间“嘎吱嘎吱”片片网裂开来，很快破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口子——这是他这段时间积蓄的灵力能到达的极限。

一个鼻尖探了出来，左右看了看，随后，陆惜整个人施施然走出了结界。

按凌霄师姐刚刚所说，现在合欢宗众人都在会客堂接待魔尊，一时不会多关注到自己，要回剑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去确认一下，谢危涯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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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堂并不难找。合欢宗位于魔界三霞岛上，岛屿不大且花木众多，建筑数量极少。

陆惜悄声赶去一处灵力聚集的区域，果然是众多合欢宗女修百无聊赖地侯在一处大殿外面，偶有几声聊天谈笑。

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屏气从殿后跃上房顶，轻如一片花瓣。随后静无声息地揭开了大殿顶上的一片琉璃瓦。

“尊上之前受的伤，可好些了？”会客堂内，合欢宗大师姐凌霄递上一杯琼花茶。杜棉在对面无聊陪坐。

“没大碍。”

上座的男人身形高大魁梧，大马金刀地坐满了一整张太师椅，浓黑卷曲的长发海藻般披散开来——陆惜眼眸一缩：正是传闻中被他一个大招带走的谢危涯，他真的没死！

甚至，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被三年前的乾坤同寂影响！

十分不爽，十分不解。陆惜曾经被贯穿的胸口在灵魂中又开始隐隐作痛，无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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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憋了又憋，魔尊一向自在肆意，除了揍人，平时很少和魔界各门派来往，今天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过来，害她都不能第一时间找小师弟聊天。

但实力为尊，她一小小门派得罪不起谢危涯，又不能直接问“您老到底干嘛来了”，只能没话找话。

“三年前您和剑宗一战之后，便深居简出，我们都十分惶恐……剑宗那陆惜，实在是太可恶！”

凌霄的话还是很保守的。何止是惶恐，三年前众多大魔得知谢危涯可能已经身陨后，都跃跃欲试想要效仿他一统魔界，一时间魔界又掀起腥风血雨。

谁知，公认已死的谢危涯又不知从哪爬了出来，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受了重伤，但实力依旧不减，直接将那些大魔揍到了血海地心。

随即便放话魔界，他要闭关养伤，但最好别让他知道还有魔试图在三界闹事。此外，三界说他死了就死了，没事不要到处宣扬他还活着。

魔界众人早就被他揍怕了，都唯唯诺诺地应下。而仙道那边，虽然还以为魔尊已死，但以剑宗为主的正道门派并没有掀起打击魔界的大潮。天下就这么诡异地和平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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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涯轻嗤了一声。

“你说错了，剑宗可恶，可陆惜却是个替他们背锅的。”

陆惜已经确认谢危涯确实活着，正准备离开，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

“尊上为何这么说……”

“你可知道剑宗的李清玄？”

“属下知道，‘天下第一剑’。据说他就是未来剑宗和仙盟的新掌门人。”

谢危涯面露鄙夷之色：“什么第一剑，不过是剑宗推出来的噱头。同辈中的天仪剑陆惜，和那个修墨剑柳……柳什么的，都能和他一战。”

“那李清玄修的是无情道，虽然功力不错，但他极易走火入魔，所以功法水平非常不稳定。弱的时候，你都能把他杀了——你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个人，能被剑宗推到所谓第一剑的位置吗？”

“……属下愚钝。”

谢危涯道：“他能在仙界出头，全靠的是陆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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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惜心神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堂内的男人。

谢危涯还在说。

“剑宗内部其实一直不太平，尤其剑宗的老头年限已高，说不定哪天就飞升了——但其实关于下一任掌门人的身份，剑宗当时并没有想好，一个原因就是剑宗其实已青黄不接。陆惜是大师兄，功法也是最高的，但因为身体不好，基本管不了太多俗事；修墨剑水平不错但行事乖张，剑宗觉得不能以他代表正道；至于李清玄，虽然他一直在主持剑宗和仙盟各项事务，但修为不稳，难当大任。”

“但仙界有这么一句话，‘得陆惜者得仙盟’。”

“正是陆惜一直支持他，甚至让剑宗为他树了个‘天下第一剑’的名声。”谢危涯冷冷一笑，“五年前，李清玄经历了一次非常严重的走火入魔，近乎成了废人，剑宗基本已经不考虑他作为候选人了。所以李清玄一直都想要杀了我，以求一个地位——不过，非常玄妙的是，三年前的一战之后，他的走火入魔几乎完全好了，功力更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杜棉插了一句：“李清玄想杀您？不应该是陆惜吗？”被凌霄狠狠瞪了一眼。

谢危涯话被打断，也没生气，红瞳盯着杜棉，缓缓道：“陆惜并不想杀我，但是因为李清玄想，所以，陆惜宁可和我同归于尽也要杀了我——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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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惜不得不承认，谢危涯说的几乎都是对的。

只有一点。

陆惜想起死前谢危涯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陆惜想为了李清玄去死”，但其实是，陆惜命中就该死在那时了。

他有些黯然，也有些出神。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松懈，让一直以来都完美收敛的灵力外泄了一丝。

如此微弱的灵力，一般人完全察觉不到，可他面前的天生大魔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野兽，感知力比高阶的修士还要更敏锐几分。

谢危涯眉梢一跳，冲天魔气瞬间释放，他击碎房顶飞身上来，狼首天魔刀铿锵出鞘，直直横亘在陆惜颈前：“什么人——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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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惜听到现在，疑虑颇多，心神不稳，刚刚破结界又消耗了本就不多的灵力，哪还禁得住突然而来的冲天魔气。虽然在被发现的第一瞬，他便提气要走，奈何身体不争气，被前世仇人逮了个正着。

天魔刀逼上他时，就已维持不住人形。

谢危涯惊愕看着眼前的少年摇摇欲坠，随后“扑通”变成了一枚散发着幽幽粉白光晕的小合欢花，飘飘扬扬地沾在了他的衣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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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师弟！”凌霄和杜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顶着谢危涯强大的魔气威压，晕头晕脑地也跟着飞上了房顶。

正碰上那杀神正捻起一朵小小的合欢花，当下更是差点直接晕过去。

堂外众人也掀起一小阵骚动：“怎么了怎么了，魔尊大人生气了？”“好像有人在房顶！”“我怎么听到了杜棉师姐说是师弟？”“师弟惹到魔尊大人了？”“噫，不会是魔尊大人看上师弟了吧……”“你也太俗套，现在凡间的话本都不这么编了！”

“这是你师弟？”谢危涯并不在意自己造成的混乱，站在房顶上，揪着合欢花茎在眼前微微摇晃，粉白色小花的光晕被晃出了一种瑟瑟发抖的感觉，看得凌霄和杜棉心惊胆战。

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师弟……你们合欢宗，有男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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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棉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回尊上，是这样，师弟刚刚才化形，应该是觉得好奇，才会在房顶玩耍，不慎打扰到您，还请尊上勿怪……”

谢危涯颇有些惊奇的模样：“怎么会怪，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合欢宗第一次出了个男修，我不过是想一睹容貌罢了——只是，为何我轻轻一出刀，他便化成了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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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惜在一片黑沉中，意识并不安稳。

夜深人静的某天，李清玄又来灵净峰叩响了他的院门。修习无情道的青年平素冷面冷情，在世人眼中几乎活成了一座冰山，只有面对陆惜时，才会流露出一丝称得上是“活人”的情绪。

“师兄，你上月帮我梳理完经脉后，我修行顺畅了一段时间，但感觉自己最近又有点要走火入魔了。”

李清玄微微有些委屈，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望向他，明明身高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总让陆惜会产生一种被凡间的小狗仰视的错觉。

陆惜拢了拢外袍的衣领，轻轻呼了口气，侧过身：“进来吧。”

“前几日我去藏经阁时，又寻到了一些秘典，里面有些修炼方法说不定对你有用，正好你来了，可以顺手带回去看看。”

“嗯。”李清玄活泼地应了一声，跟在陆惜身后进了寝房。

到了李清玄的修为级别，由外力梳理经脉，对于施法的一方来说，其实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也是性价比极低的工作。

尤其陆惜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每次都像是打了一场恶战，事后必会全身被虚汗浸透、再至少要躺上三天。好在陆惜有足够充沛的灵力支撑，虽然过程凶险难当，但每次也都能顺利完成。

但在那天，李清玄中途突然走火入魔了——陆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直接被拉入了他的心魔当中！

由此，陆惜也看到了此生中最为冲击、最难以理解的画面。

他自认自己对于李清玄来说，亦师亦兄亦父。李清玄幼年差点被父母卖给人牙子，正好被游历的师父发现，带上了九峰山。入了宗门，他几乎全靠陆惜一手教养大，从一个怯生生的小孩长成了现在长身玉立的青年。

因此陆惜怎么也想不到，在李清玄的心魔里，长兄如父般的自己会被这个小师弟近乎狎昵地钳制在怀里，露出如此难以自抑的失态神情！

甚至，李清玄在做那些事时，还不忘叫他“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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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师兄……”

陆惜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

“……师弟，师弟！”

“陆复生——！”

陆惜从大汗淋漓中猛然惊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床上盘腿打坐，眼前是杜棉和凌霄师姐关切的脸。

“太好了呜哇哇哇哇，师弟你终于醒了，要是你在我面前因为受惊而从此不能再化为人形，我就是合欢宗千年来最大的罪人了呜呜呜呜呜，下了酆都鬼域都会被列祖列宗围殴哇哇哇呜呜呜呜呜……”

杜棉两眼哭成了荷包蛋，陆惜惊恐地盯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还好，她只是扑在了凌霄师姐怀里，然后被凌霄一掌封住了嘴巴。

陆惜艰涩开口：“我怎么……晕过去了？”

凌霄叹口气：“师弟，你忘啦，你贪玩偷偷溜去了会客堂，被魔尊大人误会，你现在的修为太弱，承受不住魔尊大人的威压，一受惊便变回原形了。”

陆惜知道，这是两位师姐在为他开脱，心下感激。他左右端详了一番现在的身体：“感谢两位师姐助我变成人形……”

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小花妖，你感谢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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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惜悚然回头。

谢危涯正盘腿坐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瞅着他，双手隐隐泛光，一副刚刚输送完灵力的模样。

两人挨得极近，加上谢危涯人高马大，肩宽和体型都比陆惜大了一圈。

如果换个角度看，那陆惜几乎是以和梦中情景如出一辙的姿势，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胸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