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将目光转回,倒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裴曜接着道:“你与那姓苏的婚事,你父亲可答应了?”
望月点头:“嗯。就算我爹爹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答应。”
顿了顿,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这下可算是‘声名狼藉’了,临安城方圆十里的人应该都在讨论这件秘闻。如果我不与苏公子成亲,还能与谁成亲呢?”
况且,她爹貌似对苏如笙还挺满意的。
本来出了这件丑事,婚事也搅黄了。
望厉发了雷霆之怒。
本来她爹黑着脸,似乎有暴风雨酝酿。在苏如笙主动请缨与他在房中密谈,不知说了什么,望厉再出门时显然已心情大好,脸上如春风化雨,显然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女婿十分满意。
出了这桩很大的丑事,怕是够临安百姓们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望家的脸已经丢完了。
望卿卿毕竟姓望,而且嗓子还哑了。虽然没有再惩罚她,但她的地位大概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那个许鹏,家里势力衰微,毫无阻拦的被望府送进了牢房。
这局,望月设计的十分成功。
想到这儿,望月颇有几分自得,嘴里含的麦芽糖也比往日甜了几分。
裴曜却在一旁酸酸地问:“你真要和那个姓苏的做夫妻?我觉得他脸上虽然笑嘻嘻的,但内心里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左看右看,都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
裴曜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成婚”这事,他面容有些黯淡,连带着往日意气风发的高马尾都耷拉了些。
“我们做的是假夫妻,不是真夫妻。”
望月纠正,“假夫妻,就是徒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和他成婚,我爹爹的手就怕是不好管到我这里了,而他,也可以不再过苦寒日子。他拿他的好处,我拿我的好处,这样各取所得,有什么不好?”
裴曜垂目叹气,半晌道:“那要是假的做成了真的呢?”
望月安静地盯着他,片刻道:“真的就真的呗。”
她不在乎真的还是假的,做一辈子假夫妻也未尝不可,只要她的目标能够实现,那自然是很好的。
就算是真的......望月想不出真的可能性,她想起吃假药时苏如笙巍然不动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是如何的媚态,虽然有药物影响,但她还是觉得好尴尬好丢脸!但还好苏如笙是个实至名归的翩翩公子。
相传春秋战国时期有一公子名为柳下惠,在破庙避雨时遇到一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坐在他环中,无论是如何的温香软玉在怀,柳下惠始终面色坦然,不肯逾礼半步。
苏公子难道也是第二个柳下惠吗?
想到那日自己的窘态,望月不由得脸色烧红。
虽然自己有心理预期,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而这思绪连篇带来的微妙的脸红,到裴曜眼里,则成了另一个意思。
少年怒道:“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我看他也不敢,要是你俩成婚后,他对你行不轨之事,我一定......”
被这声音打断思绪,眼见裴曜又开始痴性大发,望月脸色有点生气,想了会,又复归平静。
望月安静地说:“裴曜,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与你始终、也只可能,是朋友。你无权干涉我,就像我也无权干涉你那样。”
顿了顿,
“我之所以寻求苏公子的帮助,是因为他肯入赘,如此我便可以实行我想做之事,所以我选择了他。而你不可能入赘,所以我们有缘无分,因此只能是朋友。需要我把意思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裴曜欲作痴态,见望月脸色不虞,只能极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
他扬声道:“我看那个姓苏的就是在勾/引你,只是图谋你的金钱,拜金的货色罢了!望月,你不要受他的骗。”
望月有些哑然,又有些好笑。
她道:“那你呢,你是图谋我什么呢?倘若我不是临安富贾一方商人的女儿,你还愿意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吗?”
裴曜一怔,语气里带了点颤抖:“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图你什么......我只是......”
他有点坐不住了。
望月依旧是静静地看着他,脸色冷淡如水,但裴曜知道,她已经生气了。
她从小就这样,越想发脾气,脸色就愈发冷静。
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生气时怎样,高兴时怎样,他都知道。
因此他也知道,她就是这样决定一件事绝不回头的性格。
她和旁人不一样,是很倔很倔的一个小娘子。
裴曜起身,嘴中仍在逞强:“我还是那句话,就算你们成亲,那个姓苏的要是对你有半分逾矩,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裴曜走了。
在他走后,望月扶着胸口,告诫自己无需生气,好半天才平复心情。
她所愿的,只不过另谋出路,在父亲去世时,尚可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而已。
从始至终,她只想做她自己。
......
望府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不爱待在那里,便好声好气地恳求父亲,最终父亲答应她可以每天出宫游玩,她干脆又在民间买了个府邸。
心无法平静的时候,她便偶尔小住,弹弹琴,写写字,倒也十分快活。
此刻,这种寂静已被打破。
苏如笙沐浴完毕,背上贴了药,此刻正坐在白芍药丛下抚琴。
他的长发被朱红束带束着,一席墨色长袍,那张脸虽然还有些伤,却如刀刻的一般,恍若松柏映泉,周身贵气、高韬出尘,更像天上神仙。
谁能想到这个清寒的书生,未来望府的赘婿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甚至令人不敢直视。
望月不由得看得痴了,又想起自己今生从未这么长时间地盯着男人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现在望月觉得他身上的确有股戾气,只是如同天下最锋利的刀刃,尚隐藏在刀鞘,隐忍不发。
苏如笙弹奏的曲子是《高山流水》,虽然有些缓慢,似在回忆曲谱,但技法却并不生疏,甚至说极为流畅。
天地同奏。
联想到前几日的暧昧倦怠的吻,望月本来有些尴尬和局促,可苏如笙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见她来了,朝她从容一笑,仿佛来的是一位故人,亦或者是知心知己的朋友。
这一笑,倒是打散了尴尬。
一曲终了,望月抚掌笑道:“伯牙鼓琴,志在高山,苏公子,你弹的很好很好。”
苏如笙朝她淡淡地笑,只是笑意却不及眼底:“多谢小娘子谬赞,动物适应不同的生活环境,便会有不同的生存策略。抚琴不过生存的一种手段罢了。不过,小人已很久不像现在这般抚琴,若不是小娘子抬爱,怕是难有这天。”
这般善于抚琴的人,一定经过名师悉心教导,出生于富裕之家。
可既是富裕之家,又为何会沦落成落魄书生?
望月很想问,又想到自己答应他不再追问过去,只得生生憋住,笑说:“只要你愿意,想什么时候弹都可以。还有,不要再自称‘小人’了,你不是寻常的人,不是吗?”
苏如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却还是换了自称:“我是寻常人。其实普天之下,大家都是常人,有晴有缺,有悲有喜。”
望月不由自主道:“是么?即使有悲有喜,我亦不愿做那寻常人,不愿走大家都走的轨迹。”她顿了顿,“而且,我总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苏如笙一怔,眼中似有锐光闪过,转瞬即逝,一如往常。他低低拨弄两下琴弦,似在回应望月的话。
望月抚摸着身旁绿叶,状似无意道:
“苏如笙,我总觉得你的志向并非在此。我不想将你捆在我身边,令宝珠蒙尘。倘若你缺钱,我可以借你;缺人脉,我也可以向你引荐,而我只是个闲散公主。如果你想,我可以放你自由身,只要……你别忘了我这个朋友便好。”
苏如笙不禁抿了丝笑,答:“我哪里也不去,只想留在您身边。”
听到这话,望月不由得脸颊发烫。
因为什么?他们利益交换,所以他要入赘么?亦或者是投靠她,在她身边寻求庇护?
望月想不出来,这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她恍惚了一刻,坚定道:“那当然再好不过。不过,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我会提供给你想要的东西,你也要听我的话。”
苏如笙微笑颔首,指尖弹出几个高昂的音调:“苏某不事二主,自会忠心耿耿。”
思索了一会儿,苏如笙又道:“你的家人都是金枝玉叶的大人,而你却在憎恨他们,恕我拙见,那恨无关小情小爱,是锥心刻骨的恨,滔天掀浪的狠,是吗?”
那种眼神再熟悉不过,可是这金枝玉叶的娇小姐从哪来的滔天恨意呢?苏如笙嘴角笑意逾浓,觉得饶有趣味。
望月错愕了一瞬,想到前世的折磨,她指节被攥得雪白,面上却在低低地笑:“是,他和一些人曾杀死过我,可是我又活过来了。”
苏如笙只当她是在作比方,倏然抬头直视她的眼,望月在他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蔓延着无边黑暗,似有幽幽的火光跳动。
他用极其魅惑的语调,低声说:“是您庇护我这条烂命,那么,倘若我在您面前把他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您会不会高兴?”
望月愣了愣,随即甜蜜地笑着:“我会拍手叫好。”
她怎么能再做单纯无知的小姐?她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苏如笙又奏起了那首《高山流水》,这次流畅至极,琴声铮铮,如泣如诉,月光在不大的庭院洒下一片清辉,正好落在二人身上。
望月顿时把满腹仇恨抛在脑后,陶醉在乐声中。
他们一个翩翩君子,一个旷达少女,周围环绕着流水般的清音,身旁芍药花香扑鼻,远处点点萤火,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绿光。
庭院更像一片小小的壶中天地,却令人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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