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规尘收了剑,看着面前沮丧的郭京玉,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叹气,拱手道:“承让。”
郭京玉对自己失望至极,他低垂着脑袋,转过身,师姐正拧着眉头,关切而忧虑地看着他。
他紧了紧握剑的手,迎着师父的、师兄弟姐妹们的目光回去。
“京玉,”楼青云圈住他的胳膊:“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郭京玉无措地去拉她的手,满眼都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慌乱,他真的有些无计可施了:“师姐,师姐...”
就站在他们身边的楼春江叹了口气,把郭京玉拉到自己和夜伯的中间:“京玉,你还要这样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吗?”说完,他又朝楼青云道:“青云,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为父都会支持你的。”
他的眼中充满坚决。
所有寒牙堡的弟子眼中都充满了坚决。
他们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楼青云轻轻握住自己的手。
当着众人的面,殷规尘对着所有寒牙堡的人的面充满歉意地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而后,他起身走到楼春江和楼青云的面前,再次跪了下去。
见状,殷孝怜惊得从轿子上坐了起来。
他不理解,两军对垒之际,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竟会给寒牙堡下跪?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那可是魔教啊!他竟已被楼青云那丫头荼毒至此了吗?
连碧派师掌门也瞪大了那双精光四射的双眼,差点怀疑殷规尘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寒牙堡的人对这始料未及的一幕同样流露出浓浓的不解。
楼青云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她视线往下,看到他腰间碎了一半翡翠葫芦,以及衣袍上似有若无的水渍。
所以他一直随身佩戴的翡翠葫芦里装的是酒?
隐约间,她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
记得前世他消失两年再度现身之时,腰间就有这样一个翡翠葫芦了。一直到他后来追杀到中原,这个葫芦仍系在他的腰间。
殷规尘对着楼春江道:“楼堡主,我是真心想娶青云为妻子。我向您保证,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护她,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她。我真的不能失去青云,所以,我也会尽我全部的力量保护她的家和她的家人。请楼堡主成全。”说到这,他弯身磕了个头。
楼春江看了眼楼青云,躬身把他扶起:“殷少主,你言重了。事关青云的终身大事,我尊重青云的意见。”
殷规尘便看向楼青云,“青云,你也可以拒绝我。可就算如此,我的心意和我的承诺也不会改变。青云,让我告诉你,我曾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寒牙堡覆灭,你自戕在我面前。梦的后来,我知道寒牙堡无辜,我也终于在不久后随你而去。这个梦太真实,以至于我醒来后还以为现在所处的才是梦境。直到现在,梦里那些可怖的场景都还会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想,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警示,告诉我要珍惜所爱,不要错害无辜。青云,我为我以前一意孤行的行为向你道歉,是我不分是非,我已经改了,你能原谅我吗?”
所有听见这话的人无不把这当成一个梦境。
虽然这梦境,似乎的确符合现实。
唯独楼青云几乎站立不稳,浑身颤抖,她的心中掀起惊涛巨浪,足以将一切心绪的小船全部无情推翻。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了。
无论殷规尘说的是梦,还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他都跟她一样预知了未来。
正是僵持之际,一道破空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殷规尘反应极快地转身,瞪大眼睛,挡到了楼春江的面前。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入他的胸口。
人群瞬时间骚乱!
楼青云惊叫着扶起倒地的殷规尘,听到他凑近自己耳边,轻声说:“我没有杀郭京玉,当时比武,我们都尽力了,也力竭了。之所以失手杀了夜伯,是因为他要杀我。”
夜伯那样武功高强的前辈,他若不拼出实力,死的就是他了。
这一刻,楼青云终于知道,所谓做梦只是殷规尘在众人面前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夸张的托词,事实上,他跟她一样重生回到了过去。
鲜血将他的胸口染红,殷规尘提着一口气,誓死也要问出口:“青云,你能原谅我吗?我可以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不是背叛正道,而是痛改前非。
他奋力地睁着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
人们的讨论、父亲连忙叫着快请医师、从另一边传来的“尘儿!!”、“少主!!!”...
楼青云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殷规尘对他所有过去一切的背叛不足够,殷规尘几次三番伸出援手不足够,他的死也该够了。
毕竟,如果他的死也不够的话,她对他的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过去的疑惑都被解答了,关于这一世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和前世大不一样,彻底想明白了。
最终,她点头。
这时崇仰山庄也揪出了这个暗箭伤人的凶手——正是一路乔装,随行而来的师玲珑。
师掌门万万没想到错误射中殷规尘的会是师玲珑,气得跳下轿子把她一巴掌扇倒在地,“逆女!!!你在做什么?!!”
师玲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段时间,她看着父亲和姨父忽然对寒牙堡和楼青云的态度大改,她知道自己再不出手,下一次复仇的机会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所以才铤而走险。可没想到表兄会挡下这一箭!
她恐慌地摇着脑袋:“我只是想杀了楼春江为哥哥报仇而已!!!父亲,你忘了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师掌门又是心痛又是害怕,叫道:“可你的箭没中啊!你射中的是你的表兄啊!”
师玲珑低头落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师掌门连忙向殷孝怜请罪:“姐夫,这实在是个意外啊!”
殷孝怜冷哼着瞥了他父女二人一眼,跳下轿子施展轻功飞到殷规尘的身边,给他喂下一颗救命的丸药。随后医师赶到,宣布殷规尘并无性命之忧。
他这才松了口气,额上已沁满了汗珠,看向楼青云的目光也不善起来:“丫头,我们尘儿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还不肯嫁他不成?你若不应下这门亲,今日我崇仰山庄和连碧派就只能血洗寒牙堡了。”
话落,楼春江顿时瞪眼看向他。
殷孝怜回以同样的目光,毫不退让。
楼青云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嫁给规尘,殷庄主就不会再对寒牙堡出手了吗?”
殷孝怜便道:“你若肯好好做我殷家的儿媳妇,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崇仰山庄素来以礼待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于自己的亲家了。”
“好,我应。”楼青云的声音沉了下去,她握紧拳头,实则整个人都微微弯了下去。
闻言,殷孝怜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好!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把尘儿和你都带回去!”说着,他就要去拉楼青云的手臂。
楼青云不着痕迹地避开,拱手道:“庄主,不如等规尘醒后,我们再商议婚事?”
殷孝怜眯眼打量她片刻,没说话。
楼春江神情沉重地站了出来:“殷庄主,我想咱们两位做父亲的也该听听孩子们的意见才是。若殷庄主不嫌弃,不如再堡内小住两日,且等规尘苏醒?”
殷孝怜瞥了眼寒牙堡,又看了眼昏迷的殷规尘,讽笑道:“你这寒牙堡不是住不下人么?”他转过身,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吧,我留一部分人在此,剩下的我且先带去中原。大部队就在中原等待你们的送亲队伍,届时,我们再一道去往南州。”
的确是个挑不出错的办法。
楼春江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随后,楼青云与几个弟子把殷规尘带回堡中医治休养,楼春江则留下送两派离开。
趁乱中,郭京玉见一切已成定局,仿佛被人夺去所有力量似的悄然离开。
*
次日,殷规尘转醒,从鲁杉口中得知这桩喜讯,惊喜非常地问:“果真?”
鲁杉也由衷为少主感到高兴:“是真的,少主,楼姑娘亲口答应的,就等你醒来后商议婚事了!”
在面对楼青云的事上,殷规尘总是难免猴急:“那你还不快去把青云和楼堡主请来!”
鲁杉看他眉飞眼笑的,忍俊不禁道:“少主放心,适才我已派人前去禀告了。”
闻言,殷规尘顿时不安起来,激动得甚至微微发汗,连胸口处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千盼万盼,楼青云和楼春江的身影终于到了。他忙撑起半身,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楼堡主,青云!”
楼春江呵呵一笑,“怎么还叫堡主呢?”
殷规尘略有羞赧地抿了抿唇,改口道:“岳父。”
楼春江点着头在他床边坐下,笑劝道:“我知贤婿心切,只是若要商议婚事,何不等你身体再好些?”
殷规尘整个人都被这一桩喜事给照亮了,含笑的眉眼间,那一点红痣更如朝阳一般:“实不相瞒,我自小便已心许青云,对这一日,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了。”
说着,他看向楼青云,知道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楼青云被他这饱含情意的一眼看得不甚自在,默然垂下脑袋。
殷规尘便问:“不知青云对我们的婚礼可有要求?”
楼青云摇了摇头,只道:“若能从简,自然再好不过。”
殷规尘定定看了她两眼,收了笑意,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心急了些。考虑了几息后,又道:“既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楼春江看了眼殷规尘,有看了眼自家女儿,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不多时,楼春江以殷规尘还需休息,不应多死多虑为由起身离开。楼青云正要跟去之际,殷规尘叫住她:“青云,我还有几句话。”
闻言,楼青云虽不不情愿,也只好留下。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两人。
殷规尘拉住她的双手,自觉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起来,心情实在好极:“青云,那日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楼青云点头。
殷规尘又问:“我的心意呢?你可明白?”
楼青云还是点头。
殷规尘只当并未察觉她的敷衍,不愿闭上自己的眼睛:“你说原谅我,也是真话?”
楼青云说道:“自然是真话。”
殷规尘嘘嘘不休地问:“那你可做好成为我妻子的准备了?你不知道,我真怕这只是我的一场美梦!”
“我又何尝不是?”楼青云看向他,两个人都明白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这一种难得的默契,是他们前世不曾有的,也是这世上难以找到第二对的。
眼下,寒牙堡已得安全,寒牙堡的弟子们也好生生地活着,师弟也没有送命,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认真地告诉他:“规尘,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殷规尘觉得自己很幸福,他开心地笑了,不敢松开楼青云的手:“青云,你陪陪我吧。”
楼青云温声应下:“好。”
殷规尘眷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脸。这张沉着冷静中瑰丽异常的脸,这个坚韧正直的人,是他两世所求。
他没有提起郭京玉,他知道,他虽然已经对她坦白一切,可他们之间,仍旧无法回到从前。她的这位为他丢掉性命的师弟,会始终橫在二人中间。
他能做的,只有不去提,也不叫她想起而已。
时间会抹平一切的,所有的轰轰烈烈的波涛都将归于平静的深海。
他在比试中打败了郭京玉,也将会用漫长的时间再度打败他在青云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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