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他自觉对不起温萤,却不曾想这份因果竟起源于千年之前。
洪塬五年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清晰起来,原来他与温萤之间早已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
裴鹤看向温萤,却只看见了背影。
当年温萤因没有肉身,没有承受住幻境强悍的灵力暴动,最终身负重伤,而这份记忆也被这四处乱窜的灵力所打散尘封。
幻象已尽,他们早已不在地脉之中,风雪似乎化作利刃,划的裴鹤脸颊生痛。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空旷的,虚无得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一串铃声打破寂静,紧接着是金石之声,兵刃入肉的闷哼。
小腿高的雪拖拽着迈出的脚步,等温萤和裴鹤赶到时便是满目猩红——倒毙的躯体,散落的兵刃被血染红的雪地。
一只手陡然拽住温萤的脚腕。低头先对上的是一双涣散却仍带着执念的眼睛。
这人浑身浑身血,温萤下意识望向裴鹤——他怎会长的同裴鹤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额间那道赤色线纹。
“你想要活下去吗?”
飘渺的女声凭空响起,与先前在脑海中呼唤温萤的声音大同小异。
是女娲。
“你……是谁……”浑身是血的人松开温萤,强撑着身体翻了个身,面朝天空,“是幻觉吗?”
“你已功德圆满,一步成仙,我可助你。”
“成仙?”男人呛出口血来。
“你不想活下去吗?”
“想。”男人双眼无神,已经开始溃散。
“我们做一个交易,我助你成仙,让你活下去,而你,帮我去翠微山找到住在里面的神,然后跟着她。若是违背誓言,你将失去一切所得到的东西。”
“好……”
誓言已成,巨大的血色法阵以男人微中学开始转动,随后化作点点萤光消散。
风雪避让,万丈霞光,引路的仙子身穿羽衣,脚踏祥云,破空而来。
两名仙子来到男人身侧,将他拉起,柔和的仙力治愈了他的伤口,洗去他一身污秽,拉着他踏云而去。
“他……会是前世的你吗?”
裴鹤只感觉喉咙含了刀片,他无法告诉温萤,这就是他,是哪个去翠微山找她的裴鹤。
温萤见裴鹤不语,心中明了,将灵力聚集于掬水剑刃,一剑挥出,将幻境割开道口子,自己独自离开。
温萤下意识摸向腕间,才想起十八子菩提早已崩断在泽川的十万八千里大山深处。
泽川下起了雪。
雪不大,只是薄薄的一层,却也让整个泽川染上银色。
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现在寂寥的可怜,松软的雪被上连脚印都没有。
太安静了,就像是有人刻意停止了时间一般,连风声都听不到,一度让温萤觉得自己踩着雪发出的沙沙声打扰了这份静谧。
渐渐飘起的小雪,就像是从天上坠落凡尘的仙子,绵绵软软,温温柔柔,慢慢落到温萤的眼睫上。
温萤抬头鬼使神差伸手接住雪花,片刻便在手上化开,那细微的冰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心头,那是一抹不同寻常的触动。
那是一种平静的落寞,一种触景而来的感伤。
继续往前走,抬头可见苍渊山的山头已经被移平,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一副被火焚烧过的画卷。
不难想象洁白的雪被之下埋葬着怎样的残骸。
一场瑞雪兆丰年,同样也掩埋了满地的灰烬,沉淀了空气中烧焦的气味。
越是靠近苍渊山越是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木鱼声,循声而去,苍渊山已经挂满缟素。
地面留下的是逐渐被掩埋的凌乱脚印,仿佛每一步都可能通往未知。
幻境之中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仅仅从郁离的视角展开,眼前的一切越发扑朔迷离。
溟海……或许她应该去溟海看看。幻境中的记忆并未展示为何凌州会被流放溟海……可溟海到底是个只存在于古籍中虚无缥缈的地方。
此时,临浙浮屠阁临海观潮,突然下起雪来。气温以骇人的速度急速下降。
临浙下雪已是少见,更别说是突然间白雪皑皑,水可成冰。
好在修士可以真气护体,倒也不觉得冷,只是这满天白雪令人叹为观止。
潮水越来越大,倒是起了涨大潮的气势。海水一寸寸结冰,纵然潮水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也被牢牢的固定。远远的能瞧见一条巨大的鱼跃出水面,张开的双翅遮天蔽日。
“是……鲲鹏……”浮屠阁上观望的老者杵着拐杖,声音沙哑暗沉,眉头紧锁如同枯死的老树皮一般,“要变天了……”
“那……怎么办?”身旁的小辈小心翼翼问道。
“要来的终究要来,谁也逃不过。”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重的如同被大雪覆盖的临浙。老人身旁的小辈不敢多言,只好跟上老人回到阁内。
鲲鹏向来是只存在于史书中的传说,是早已泯灭与世间的存在,如今再现人间不知福祸。
浮屠阁百年前叫做镇海塔,是用来镇压海潮的法器,百年屹立不倒。
可近些年来,浮屠阁不少墙壁出现了裂纹,无论如何修补都是破竹之功。
浮屠阁的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
素雪包裹了整个临浙。
冰墙出现了裂纹,海水如同脱缰的野马,倾巢而至,冰裂的声音吹响亡命的号角。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浮屠阁顶的定海珠发着金光,将巨浪再一次封印于冰层之下后,黯然失色。
温萤将三枚铜钱抛出,反复六次,得出卦象。
坎卦。
两坎相叠,险中有险,困中有困。水无形无相,唯顺势而为,化险为机,方得脱困之吉。
自鲲鹏现身后,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
冰层在众人眼前崩裂,塌陷,露出一条甬道。
一开始无人敢进,可昨日鲲鹏现身,今日海上冰面又开出一道甬道,说不准下面就藏着些什么机缘。
于是自从一个人率先进入后,甬道内,人就多了起来。
通道很长,真气隐隐有抵挡不住寒气之意,仔细闻来还能嗅到细微的血腥气。
“啊——!”尖叫声在甬道内格外的刺耳,一波接着一波。
零星的抱神花出现在众人眼前,细微鳞甲摩擦的声音瞬间拉满温萤的神经,是那些巫觋。
长长的蛇信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并用尾尖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巫觋的口器从兽纹面具伸出,外一排内两排的利齿交错,如同倒刺一般。仅凭一口便可轻易咬下修士的四肢,更别说是柔软的颈项。
叫喊声回响在甬道内,鲜血喷溅在寒冰上迅速凝结开出一朵朵色彩艳丽的冰花。
一只巫觋陡然朝温萤俯冲过来,冰凉的蛇信子已经触碰到她的耳廓。
千钧一发之际,温萤掬水出鞘斩断巫觋头颅,一个侧身回旋将剑送入另一只巫觋胸口,把它钉死在对面的冰墙。
温萤一边避让巫觋一边前进,血腥充斥着鼻腔,尽管有人毙命于温萤面前她也并未做过多停留,不过帮助一招半式。
可走着,她看见了裴鹤。
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追了上来。恐怕是被种下的那一缕情丝作祟。
温萤与他的因果纠缠太深,可因果越是深便越是中人下怀。所以温萤不欲再与他纠缠。
既然已经知道问题的源头,何不修正?
裴鹤看着温萤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我总会找到你……”
裴鹤知道,他与温萤之间,越来越远了。或者说,他们若非错误与谎言,他们本该就这么远。看似接近,实则隔着无底之渊。
他体内的那一抹情丝,似乎已经不再是他与温萤之间的羁绊。他与温萤间的所有因果,似乎都被舍弃了。
叮叮当当……
好像是风铃的声音,而这声音过后是一阵特殊的一串铃声——响响停停,较风铃声更加厚重低沉。
温萤静静地走着,她好像走了很久,又回头看向先前裴鹤消失的地方。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一瞬间好像有水流淌温萤的脚腕,紧接着越来越高,一点点往上蔓延。
可低头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海水的咸腥涌入口中,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咕噜噜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她是谁?好生熟悉……”
“好像……好像是……什么神君!”
“我几百年前还见过她!”
“对对对,是神君,还是女娲娘娘座下的!”
“神君怎么到这儿来了?”
“难不成和我们一样被流放了?”
“不应该呀!”
“她是不是不会水?”
“那还不把她拉过来!呆子!”
……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传进温萤的脑海里,闹的她头痛欲裂。
滑腻的东西缠套住温萤的手臂,续而是四肢。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可是她的动作极其缓慢。
“她可真好看。”
“你见过那个神君不好看的!”
滑溜溜的东西拂过温萤的脸颊,温萤将所有气力聚于右臂,将那滑溜溜的东西捉住。
猛然睁眼的温萤明然是将这群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吓坏了,一个二个不敢再吱一声,四散开来,躲在珊瑚礁后。
这些吵吵嚷嚷的东西是一具具长满海草的人骨。
不仔细看就是像是一团绿毛怪物。
温萤将剑抵在被她抓住的白骨肋骨处。
“你们是什么东西,这是哪儿!”白骨口中发出奇怪的说话声,带着骨骼错位的咔吱声。
“神君不记得了?这儿是溟海啊,专门流放有罪的神魔……我们是看守溟海的天生生灵。”
溟海……没想到这大千世界当真有这个地方。
不过温萤敏锐的从白骨口中捕捉到关键字眼——神君。
这让温萤不由联想到了郁离。
“神君……你说的神君可是郁离?”
“可……你不就是郁离吗?”
温萤松开白骨,“郁离……”
躲在珊瑚后的白骨又一个个围上来,其中一个不足温萤小腿高的白骨更是胆大的扯上温萤的裙角,“郁离是这天地间第一只鸑鷟,只要见过一眼便再也不会忘了……”
“你……难道失忆了?”
其他白骨纷纷附和起来,温萤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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