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藏源之境

“往事沉烟梦中梦……”

这是温萤听到闻野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梦中有梦,雾中生雾,谁又辩得清眼前究竟是真境还是虚妄?

闻野的话语如风散去,温萤的意识在金色的洪流中被裹挟、冲刷。

温萤听见了万物生长的声音……

听到了混沌散开,留下仙气旖旎,火光跑到海天一线的地方。从此四季流转,万物轮回。

温萤睁开眼时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拼命挣扎发现自己再次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柔软的细毛长满手臂,原本的双手变为了一对翅膀。

就在她茫然时一缕阳光射入,有些刺眼却吸引着灵向阳光钻去。

“紫黑的……”

温萤刚露出个头便对上了一张吃惊却又惊喜的眸子。

蓝色的,就像海一样的颜色。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伸手摸了摸她湿软的脑袋,“你可真漂亮,听女娲娘娘说你也是只小凤鸟!我也是!我是只鸿鹄,羽毛是白色的……”

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鸑鷟用淡黄的喙啄着他的手。

好小一团,毛茸茸的。

少年忍不住笑出声,取出帕子将鸑鷟包裹起来护在怀中细细擦着。

“我是天地间第一只鸿鹄,女娲娘娘赐名闻野。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种族的,想必你也是天地间第一只罢!”

闻野将鸑鷟捧在手心放在胸前小心护着,一路小跑。

鸑鷟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创世神祇,女娲面相柔和,松绿石的额心坠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绣着繁杂纹案的裙摆之下是一条青玉般的粗壮蛇尾。

“为赤者朱雀,黄者鵷鶵,青者鸾,白者鸿鹄。那么这……紫者便为鸑鷟。明离缓缓,蓊蓊郁郁,便为郁离。”

女娲将七色莲花指向郁离继续,“祖神赐福于你,一生无忧常欢乐。”女娲的面相柔和,笑容悲悯,可当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郁离的额头时,那感觉不像祝福,更像是一种……烙印。郁离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被闻野温暖的手掌稳稳托住。

“啾啾啾。”

见郁离小小的窝在闻野的手心,愣头愣脑的样子倒是让女娲心里多了份柔软。

“闻野,以后郁离就交付于你了,你可要好生爱护这个妹妹。”

“嗯嗯!”闻野满怀欢喜摸了摸郁离头顶的细毛。“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哥哥,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啾啾啾!”奈何现在的郁离只能发出稚嫩的啾啾声,只能一个劲儿冲闻野啾啾叫。闻野见郁离冲自己不断叫着理所当然的理解为是妹妹喜欢自己,于是又揉了两把郁离头顶的细毛。

半月过去,郁离依旧是小小的一只,依旧只会冲闻野啾啾啾。

“郁离我们打坐去!”闻野一只手将郁离捉起来乘云驾雾来到山顶一颗老松旁盘腿坐下。而郁离则是被闻野塞进胸前的衣服内,一开始郁离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可自从被山顶凌冽的风吹的浑身打颤后也就选择了妥协。

“郁离啊!你看这世间好不好看?”

“啾啾啾。”

闻野笑出声,食指摸了摸郁离的侧脸看着远方的茫茫沧海。

“也不知这沧海之外的世间又会是何种光景……我还不曾出过这片海。”

郁离听得出来闻野语气中淡淡的忧伤,想必他定是很憧憬沧海之外的天地的吧。

不知多少个冬去春来,再次见到女娲娘娘时,她已经生出了数缕白发垂于两鬓。腾蛇和白螭静静地跟在女娲的身侧,细看来两人眉眼竟有几分肖似女娲。

此时的郁离已经可以化形,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闻野一改当年的少年气,多了分成熟稳重。斧劈的五官立体深邃,一身白衣出尘不染,如水中明月,可观而不可及。

郁离亲近闻野,就像是闻野的小挂件一般,闻野时时刻刻都带着。

郁离懒,不爱走路,闻野便哄着她走一棵树的距离,再抱她走一棵树的距离。

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都是独一无二的,可闻野并没有如愿陪郁离长大。

“鸿鹄一族传信于我,托我来藏源唤你回去。”女娲话中冷漠,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的传信者,清冷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鸿鹄一族在……”

“牧泽。”女娲打断闻野,“据说是族内出了变故,要将你接回去。”

神野牧泽,便是闻野的诞生地。

闻野打小便被女娲抱到藏源养着,听到自己能够回到故乡自然心中激动万分,可当他看到身侧不及他腿高的郁离又生出了几分不舍。

“凌州会照护她的,你且放心。”女娲似是看透闻野的心思又道:“鸿鹄一族既然叫我放你回去,自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也不会白羽传书。”

白羽传书是指鸿鹄拔了自己尾羽来传信,鸿鹄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会用这种传音的方式。

“那我……”

“去吧孩子……腾蛇送送他。”神总是冷漠的,闻野似乎从未见她真正发自内心笑过。

“是。”

腾蛇和闻野化作原形离开这个与世孤立的岛屿。

那双蓝眼睛频频回首停留在郁离的身上。

“你先看着她。”女娲明明笑的那么温柔却让郁离有一丝不寒而栗。

“你好啊!”白螭蹲下来一只手撑着侧脸一只手摸着郁离头顶柔软的发丝。

“我是晚玉卿,你可以叫我姐姐。小家伙,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晚玉卿,你害不害臊!冲个孩子卖弄风情!”

“凌州!”晚玉卿一记眼刀丢在那墨发红衣,吊儿郎当枕在树干的少年郎身上。

“胸无点墨就算喝再多墨汁也无济于事!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谁都知道你没文化!买弄风情是这么用的吗?!”

红衣少年懒懒地打折哈欠从树干一跃而下,顺手揪了手边的红花戴在鬓边,抱臂倚着岩石,眉眼间具是少年气。

这就是后来陪伴郁离近百年的少年。

“小东西!你慢点!摔跤了怎么办!”凌州一身红衣,双手抱拳,慢悠悠地在溪水中找着落脚处。

“你说谁是小东西!蠢货!”不到凌州胸口高的郁离嘟着嘴,跺脚,结果石头滑,哪怕她迅速稳住,还是在凌州面前闹了笑话。

“哈哈哈!你说什么?都差点掉水里去了!谁是蠢货!你个小呆瓜!小蠢货!”

郁离冲凌州翻起白眼,将刚采的野果冲凌州那张引以为傲的脸砸去。

野果不大,也就鹌鹑蛋大小。

“哟!你还谋敢害老子!”凌州接住果子两口解决,随手将核还给郁离,正中靶心。

“不敢不敢,谁敢害您老人家啊!”被砸到额头的郁离不服气,说着又将兜里的野果掏出一个冲凌州砸去,却被皮质的护腕挡开。

“啊!”

凌州故技重施,将带着汁水的核砸回来,再次正中靶心。

“蠢死了!这都躲不开!”凌州笑得直不起腰,干脆蹲下来冲郁离洒水。

两人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较起真来,水月泼越多,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凌州作弊,偷偷用灵力从郁离背后泼,郁离眼看斗不过,便捡起溪水中小巧的鹅卵石砸。

“哟哟哟!小祖宗!还急眼了!哥哥我比你多活百年,你自然是比不得,趁你还小,就得多欺负欺负!”

“凌州!你干什么!净欺负郁离!”银色的发丝率先进入郁离的眼帘。

银发灰眸,天生一双狐耳,手腕和脚踝上都带着银铃,叮叮当当。

凌州瞬间面红耳赤,连石子砸向他的小腿也忘了阻挡。

“相……相宜……你怎么来了。”凌州被砸了也不叫疼,反倒一脚踢飞野果跑到相宜边上将郁离挤开。

“你怎么来了?”

“哼!”郁离一看就知道凌州是个不会说话的,连话题都不会找,开口就是你怎么来了,倒是让郁离想替他尴尬的打两声哈哈。

小石子再次砸向凌州,这次砸在了他后背。

“小兔崽子!”

“什么!”相宜一巴掌拍在凌州天灵盖上,叉着腰道:“好啊!你还敢凶郁离!”

其实这样打打闹闹的生活也挺好,毕竟很快就要结束了……

比起后来,也算是岁月静好,平静而惬意。

可是平静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被打破而来。

闻野久久未归,平静的海平面竟生出一丝淡淡的黑雾。每过几天黑雾便会浓上几分,离藏源越来越近。

直到岛上的灵兽开始发狂,凌州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郁离也知道凌州的顾虑。普通灵兽无法抵挡黑雾,一旦沾上黑雾便会失去自我意识,发狂,残食同类。

凌州是在担心相宜吧。

“也不知道相宜姐姐怎么样了……”郁离知道凌州心里念着相宜,便主动提起。

“小家伙,你相宜姐姐没事,前两天不才见过面吗?怎么了?想她了?”凌州少见的冲郁离用这般柔和的声音说话。

“走!我带你去找相宜。可要跟好了!”凌州长刀冲扑来的灵兽砍去在前开路。

这把刀通体漆黑,剑柄镶了金,挂着穿着一颗翡翠珠子的红流苏,若是温萤的意识醒来定然能一眼认出这是照夜。

郁离怎么说也是天生灵躯,哪怕现在尚在幼年期,打起架来并不逊色凌州太多。

“不错嘛!有两下子!”凌州挥刀,冲郁离挑眉,“帅吧!回头说几句好听的,多叫几声哥哥我就大发慈悲教你!”

“大可不必!”郁离随意瞟过凌州便不再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越是前往藏源中心灵兽就越是稀疏,这倒是让凌州和郁离剩了不少气力。

可所有希冀在见到相宜的那一刻被打碎。

相宜依旧是一身白裙,只不过此时一身血污,如走兽一般四肢并用爬行……正在吞食一只奄奄一息的灵兽,满脸血腥。

银发染血,灰眸无神……

“相……宜。”凌州颤抖的喊出心中不愿承认的那个名字。

“相宜!”

一模白色的身影飞快的窜出将相宜扑倒,一口咬在她的侧颈。相宜兽性大发,尖利的指甲不断在那人颈项间刨着,犬牙咬在对方头盖骨上。

两人都是血流如注。

同样是一头银发,一对狐耳……此时却被相宜生生咬掉了一只狐耳。

这是相宜的哥哥月亭。

“相宜!”

相宜和月亭早就在黑雾的影响下失去了意识,平日要好的兄妹此时只想要把对方当做口粮互相厮杀。

凌州急红了眼,打算上前蛮力将相宜拉开,可刚上前便被滚烫的鲜血溅了满脸。

伴随着手摇铃声,血花四溅。

鲜红滚烫的血液同样喷溅了相宜满脸,她捧着滚落到她胸前的头颅,茫然无措的看着那双充满期艾的眼睛。

“凌……州。”相宜含着泪水望向凌州,带着孩童的茫然,但动作却僵硬的像是木偶。

凌州跪在相宜面前,大掌抚上相宜的面颊。相宜终是绷不住猛然大哭,泪如泉涌。她原以为来的是自己的依靠,可她等来的却是重归于混沌。

凌州的瞳孔在铃声中有一瞬的涣散,他持刀的手稳健得不像他自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精准而冷酷地,将刀刃送入了相宜的腹中。

那一刻,他脸上的泪水与他手上的动作,分裂得如同两个人。

相宜低头,自己正汩汩流血的小腹。

“凌……”相宜话未尽,紧接着便被砍下头颅,滚落在自己怀中。

意识逐渐回笼,凌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血怎么也止不住,无论他如何堵住伤口也无济于事。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就这样在他面前抱着她自己的头颅失了生息。

凌州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浑浑噩噩将手中的刀刃送向自己最爱的女子。

“凌州,你身担重任,还需以大局为重。”

耳边传来的是女娲不夹一丝情感的话语。让凌州回过神的是女娲摇铃的声音。

那一刻,郁离仿佛在女娲悲悯的眼眸最深处,窥见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混沌的血色。

上一秒还满眼泪水的男人缓缓起身,红着眼眶冲女娲单膝下跪行礼。

“凌州定不负厚望。”

郁离看到了,包裹凌州的麻木。

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在失去爱人后绝对不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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