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中的意识有些昏沉。
自斩机缘开始,她便总是能听到一些时有时无的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以势不可挡之势崩塌。
如果不是她,许折英与师白薇或许会在入门试炼中落选,随后在凡间平凡而幸福地生活着。折英强势而聪慧,白薇和善而机敏,二人总能过上好日子的。哪怕许折英和师白薇真进了宗门,没有过于傲人的天分也能凭借着努力快快乐乐地在外门当着普通弟子,每日晨昏锻炼读书,不必参与前线的战斗,这样会比如今安全许多。
可是因为她的缘故,她们被卷入了险境,折英顶了她的位子要与荀戬及灾厄以命相博,白薇更是身陷龙潭虎穴逃脱不得。
如果不是她,她们又怎么会遭这种罪呢?
玉髓已裂,她如今回不去了,瑶姬拿药勉强维持着她活着。
徐云中的意识昏沉,瑶姬拿灵木做体外循环维持着她的机能,茂盛的树木肉眼可见地在枯萎,繁盛的天地灵气补不起她如无底洞似的亏空。若是单单一世还好,可数以百计的轮回累计下来,她本来些微的亏空却看起来那么可怕。
瑶姬拿了些灵药喂她,见她意识恢复了些,有几分气恼:“何必妄自菲薄。你道你是害了她二人,可若不是你为她二人固魂,这俩找不到躯壳的孤魂野鬼过不了几日就会魂飞魄散,还哪来的什么平凡度日?”
徐云中苦笑,她总觉得心里有愧,好似本应该她挑的那份重担被她推给了无辜的人。
瑶姬拍拍她的脸:“算啦,你睡吧,好好养精蓄锐,你活着她们两个才不会死。”
徐云中又闭上了眼。
她睡了许久,意识断断续续,灵木与她长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偶尔有人来她面前说说话,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了。
许折英呼吸急促,她有一肚子的火气与疑惑。可是并不是仙人害徐云中变成这样的。
害人的另有其人,她很清楚。
现在想来一切早有预兆,原著里天之骄女一样的徐云中怎么会锋芒全失默默无闻到如今这个地步,勤勉却不如许折英进步神速,刻苦却比师白薇起色平平,恰恰是因为她缺失了一些东西!
入门时优秀的根骨没了,治愈伤痛驱赶邪祟的异火也没了,她将本属于她的最重要、最能保命的两个东西硬生生从体内挖了出来送给了友人。
她恍然想起入门大典测根骨时,徐云中好像连灵根是什么都没有显示,只有一阵涟漪,此外再无它物。
是因为她的灵根是风或者是水吗?都不是!是因为她已经没有灵根了!那份本属于她的灵根连带着机缘和被削去负面因素的因果都被挖了出来缝进了许折英体内!
所以并不是她吃饭喝水都能涨修为,而是在其他的世界线,刻苦勤勉的徐云中已经到了这个水准。终究是碍于那该死的金手指和天命之子的气运作祟才未能打破这一噩梦般的轮回。
她心绪难平,彳亍着上前,轻轻碰了一下徐云中的手背又快速缩回手。
她来到这个世界前才刚成年,身体逐渐成熟,年龄也跨过了孩子与大人的分割线,可心智上仍是温室里的花朵。双亲作为教师对她寄予了厚重的希望,将她养成了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模样。可许折英知道,她本质上是个靠阅读来拓展视野,不断摸索着成长的小孩。她不成熟,甚至急躁奋进,里内如沉睡的恶龙一般的小孩心性被她靠着习得的常识死死压制住。
当意识到徐云中已经经历过无尽的轮回,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著中只言片语的描述已经让人痛苦,而作为一遍又一遍经历绝望的徐云中又是怎么撑下来的呢?
许折英有些恍惚,书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总算是与眼前还剩半口气的女子重合起来了。
她对她敬佩,也为她感到难过,分明是他们这些异界之人作孽,却让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遭殃。
许折英又伸出手来,这次她小心而庄重地牵起对方长出了新芽的手:“我该怎么救她?”
瑶姬翻手将药液倒在灵木根部,已呈枯萎迹象的灵木又回光返照似的将枯黄的叶片染上绿色。
她走到许折英身旁,抬手轻轻抚了抚徐云中的脸颊:“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尝试了这么多次都不成功吗?”
“为什么?”
“一方面是灾厄天命加身我们无法斩断它与这东西的联系,另一方面是时间跨度太久了,久到我们布下的大多数制衡手段都能被它找到代行世间的人破坏。”瑶姬说,“除了你们对抗的荀戬,此外还有许许多多个叛徒在为它卖命。先前两道还算齐心协力,在事态变得不可控制之前把人抓到暗中处死了,只是这次,镇守魔域的最高之位落到了他们手里。”
“我们谋划了许久,从刻下阵法、修建魔城到修建避难所,一切方法都尝试了,却还是做不到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只能听云中一遍又一遍的复述失败的原因。”瑶姬叹了口气,“虽说是我们做前辈的无用,处理不掉这玩意祸及后代,但是也确实毫无办法了。”
“这世间的历史宛如写定了似的无从更改,已经发生的不可改,那便只能从还没有定数的未来开始。”
“我会为你,为师白薇,准备好完美的傀儡之躯供你们的魂魄栖身,这两具空壳会在设定好的时间苏醒,按照指令前往松山,等到你们的魂魄被刻在其中的因果给固定之后,会重复你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与徐云中相识、拜入苍穹派,再与荀戬开战。等到事况发展到你穿越时空回到这里,我们会用一百年的时间将你培养成足够强大的修士,再想办法将你送回来时的时间点。”
许折英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了,可都没有效果,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任着徐云中就此死去化为养料被锁在枯木里,等到万年后被自己砍下作为古琴的原料。
她先前不理解云中碰到枯木为何会激动至此,现在想来是残存的神魂在与她共鸣。
许折英拳头攥紧,她紧咬着牙不愿赞同这个做法。
瑶姬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她看见许折英一副红着眼咬着牙的姿态如何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只是这数千年来与灾厄的斗争磨平了她的棱角。
她神情凄楚:“你总得活下去。”
许折英从未焦头烂额到这种地步,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她咬着下唇,嘴唇已沁出些血珠。
不能让云中再迎来如此悲惨的结局!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蹿了过去,她顿了一下,扭头问瑶姬:“你们要怎么将我们送回去?”
瑶姬说:“那块能穿梭时空的玉髓尚未完全裂开,应该还能用。”
“那就用它把云中送回去!”
瑶姬一怔。
许折英眼神坚定:“我留下,将云中和白薇送回去。我会在这一百年里努力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等到了时候就将我封印起来,就像你们封印傀儡之躯再将它们放出来一样。”
瑶姬苦笑:“封印并不能让你的神智一同陷入沉睡,你还要忍受上万年的煎熬,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云中就这么死去。”
她神色坚定不容再劝,瑶姬与剑君、凛君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如你所愿。”
见瑶姬松口,许折英也稍稍松了口气,她转而提起:“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我想再做些第二手准备。”
“你想干什么?”
“将自己的记忆录入留影珠,旁边放一张纸条,待我看见纸条,通过留影珠便能提前获知一切。此外将所有学到的东西也全部存进珠子里,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学进脑子,那便只能考虑速成。”
瑶姬有些不解:“你这是要干什么?”
“既然这条时间线的我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那总得提醒另一个时间线的我事情还有转机。玉髓尚未完全碎裂,如果还有另一条时间线的存在,说不定在一切变得足够糟糕前还有挽回的余地。”
与云中相识前的过去已不可更改,那便只能从之后的方方面面下手,而对她来说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是——
许折英掐诀凝出剑气为笔墨,提笔写下一张纸条:白薇,等我!
写毕,许折英将纸条收起:“如果诸位前辈同意,我还会在不影响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做好多重提示的准备。”
她看看掌心的纸条:“我没有多少眼力见,我最了解的人是我自己,我能做到的也是引导一无所知的自己踏上准备好的道路。云中能忍受痛苦与绝望轮回这么多次,那我将自己化为逆转乾坤的工具也无不可。”
师白薇飞快地抹去脸上的眼泪。
许折英和徐云中所做的努力她都已经知晓。她强令自己冷静,可哽咽发颤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
“我能做些什么?”风吹过,泪痕尚未干涸,她只觉脸上阵阵凉意,眼眶蓄着泪水有些发热。
瑶姬有些难以启齿:“折英她本欲用玉髓送你们回去,可是玉髓已经开裂,即便我能想办法驱动,也只能送一个人回去。”
师白薇看一眼几乎要被树枝裹进树干里的徐云中,暗道,难怪,云中一直留在这里,怕也是这个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那前辈不用再考虑了,只管送云中回去。她的情况比我们要糟多了,现在送回去还有救,而我,我要留下。”
“我不能让折英一个人留下这里,况且,我也还有要做的事情。”
“折英她一个人部署了那么多,我自然也要帮忙,她会引导过去的自己踏上已经定好的路,那么我也要想办法让过去的我走上已经走过的路,我不能让我的言行将她的计划毁于一旦。”
芙蕖洲的天分明已没那么晴朗了,可瑶姬却觉得师白薇的双眼璀璨夺目。
她眼眶湿润,看着这个异界之魂,分明此前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她却觉得亲近极了。
她们或许不是完美的天命之子,或许性格上有所欠缺,可灵魂里那份纯粹与善良让人心生好感。
瑶姬泪如雨下,她已无多少时日,玉髓开裂导致的异常让她不知道师白薇何时会来,友人一个个死去也让她无比煎熬,身上的病痛与未来悬而未决的祸患更是给她精神上重压。
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是那样孱弱,无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弱小,可瑶姬却看出了一丝曙光。
她拉起师白薇的手,珍之又慎之:“拜托你了,拜托你们了。”
许折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通地狱式的试炼的,每当她晕厥,潜意识里的那份焦灼与危机感就会逼她清醒。
她一手捧剑谱,一手执柳条,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真有些恨不得能食其肉的架势。剑君与凛君见她一副恶狠狠盯着书卷的样子,有些语塞,可天下大道千万条,能修什么样的道,能修成什么样的道都看那人的心性和资质,旁人只能指点一二,做不得否决。
傀儡之躯沉睡万年,长久不用经脉逐渐闭塞,加之微尘时代灵气稀薄,也无从发现自己居然浪费了许多先机。
她咬着牙忍着疼将堵塞的脉络打通,淤堵的杂质顺着皮肤毛孔排出,一层黑泥糊在皮肤表面。
每当瑶姬过来拿她的脏衣服盥洗,总会被只留了一双眼睛能看见的小黑泥人给吓一跳:“你怎么连头发上都是泥?”
许折英:“……”
她嘴被泥给糊住了,身上未着寸缕,黑泥却比衣服还严实,直接给她套了层盔甲似的。
刚排杂质时,堆积的黑泥像是金属,敲起来还有响声,许折英搓澡搓不掉,不得已请凛君用剑削下来的。
那一层铁似的泥壳子拿火烧了许久才烧化,瑶姬止不住地摇头:“不愧是积累了上万年的杂质,要不是没什么用,指定要留下来给后人瞻观。”
正在穿衣服的许折英一顿,慢吞吞道:“还是别了吧。”她想想将来那些修士的嘴脸,没准连万年的垃圾都能吹成仙丹哄不知情的人花高价买下在佐以真正的灵丹妙药吞下肚。
伐髓几次后,她身量更高了些,虽及不上瑶姬高挑,却也在一众仙人里不矮得过分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民这话不假,仙人们个个身量高挑,梳起发髻更是看起来顶天立地。就连没有根骨的百姓都是身强体壮,八岁孩童都比她矮不了多少,让她震惊到在内心惊呼:这他妈八岁?!
待到出师那天,剑君等人前来送行,许折英心中自有打算,正在打地基的牡丹楼她要留下留影珠与纸条,幽兰大山她要修建一座木屋,其中保存着提示万年后自己的信与为将来避难开辟出阵法的阵眼。
她俯首长拜,最后背着柳条离开了。
瑶姬“咦”了一声:“她的剑呢?”
凛君说:“留在云中身前了。”
碎裂的三尺寒旁边,一张脸盆大的玉石晶莹剔透,下方压着一张工整叠好的信纸。
师白薇挪开玉石将信纸捡起来。
许折英的字一如既往地克制又张狂,分明写得端端正正,可字体末端那尖锐的尾峰总给人一副刀剑横陈似的意味。
这看着一副让人直皱眉头,怀疑是战书似的留言,却让噙着泪水的师白薇笑起来。
她轻轻抚摸着有些变淡的字迹,心中妥帖又温暖。
末法时代中期与晚期隔了有上千年,她用剑气写就的书信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也足见她实力大涨。
她将信纸小心叠好,想塞进乾坤袋里,可手中轻飘飘的信纸却渐渐变淡,最后溶进了空气里。
师白薇怅然若失,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有些怔忡。余光瞄见用来压信的玉石,晶莹剔透得跟玻璃似的。这么好的玉当真少见,若放在现代,这块石头拍卖出去,供她们花十辈子的钱都有了。哪怕是在微尘时代,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可许折英一个眼神都不多给,好似那就是块压酱缸的臭石头。
师白薇好气又好笑,将那块“臭石头”捡起来,打算带去牡丹楼,设下禁制后等未来的许折英带走它。
她弯腰将早已碎掉的匕首插在三尺寒旁边,起身用手覆住徐云中快要被枝干包裹的手背:“云中,等我们回来。”
距离百年还剩下最后一年,许折英像只饕餮拼命的吞吃着这天地间的灵气,她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运转一周天纳入丹田保存起来,按照记忆走到幽兰大山,此处仍是蛮荒之地,茂密的林叶间密密麻麻的兽瞳如幽幽鬼火。
她反手摸上柳条根部,紧盯着前方一跃而出虎视眈眈的妖兽。
妖兽口吐人言:“你瞅啥?”
许折英拔出柳条:“揍你。”
妖兽咆哮一声:“竖子而敢!兄弟们,揍她!”
树林里蓦然跳出成群妖兽,呵出的毒瘴迅速腐蚀了周遭树木。
许折英执柳条的手微动,妖兽群顿时扑来,退开至一旁的修士们大喊:“道友小心!”
那柔韧的柳条比钢铁更坚硬,只见眼前白影一闪,从重重兽影中穿过轻轻落到树尖。
跃至半空的兽群有一瞬停顿,扑面而来的罡风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妖兽齐齐坠落倒地不醒。沉重的兽躯连番砸在地上,震得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上跳了两跳。
躲在一旁的修士探出头来:“死了?”
许折英跳下来:“晕了,没死。都拖去牡丹楼做守卫吧。”
小修士看着年轻,闻言瘪瘪嘴:“妖兽性子太烈,驯服怕是要费一番力气。”
许折英将柳条收起:“去魔域寻提罗一族,他们有驭兽秘法。”
她踩上地上的落叶,打算继续深入,身后小修士叫住她:“这位道友,幽兰大山内凶兽不少,你孤身前往怕是有危险。”
许折英侧过头来,她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无妨。”
师白薇循迹而来,她抬眼看半空中引路的白鸟盘旋一圈撞进结界,抬手抹去额头汗珠走入结界。
结界似一层微微发热的薄膜,妥帖得瞬间拂去了她一身辛劳。
师白薇踏上三阶台阶推门进去,室内只有零星摆设,样式都是最简谱的,可里头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她垂眼看地上繁复的阵法。
这间屋子是伪装,为了保护幽兰大山而设的结界就在其中。若说当初无人敢来是因为凶悍的妖兽成群结队阻人进入,如今限制入内便是这刻意设下的结界。
师白薇暗道许折英真是煞费苦心,刻意将幽兰大山化为历练的秘境,魔物怕是也想不到此处真正是作为避难所在用的。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两封信纸,一封是许折英写给她自己的,另一封是写给她的。
师白薇将许折英写给自己的放回去,拆了写给她的。
上方字迹一如既往地扎眼。
“白薇:
见字如晤。我想你也应该从瑶姬处得知我的主意,我也料定你必定会为了帮我而出门游历。前略按下不表等我们来日再叙,我如今可自由活动的时间所剩无多,尚有许多事要在陷入沉睡前做完。布下幽兰大山的结界已花费我太多时间,因此在写下这封信后,我就会立即动身前往牡丹楼。
你未曾去过牡丹楼,不曾看过那里的景色。秘境里种满了牡丹,一年四季都是花卉盛开的好时候,只可惜未来的牡丹楼早已被我毁去也无法让你再目睹一眼美景。”
师白薇笑了一下,她心道折英真是了解她,垂眼继续看下去。
“若你还有时间,便去看一看吧。我曾从牡丹楼顶层的宝室内看到过你留下的纸笺,不知你再写一次,是否会是我曾看见的那一张?
挚友许折英留”
信纸一寸寸烧却化为飞灰溶入空气。
师白薇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轻轻吸了口气,旋即起身。
那便去一趟牡丹楼吧!
牡丹楼地处北境,与魔域接壤,蓝图上设计它高逾百层,此刻主体已初步建完,设计图上此处本做前线瞭望塔用,紧急情况下也能容纳少量百姓避难,驯化的妖兽就是最可靠的守卫。可惜到了后世这两个作用都没能发挥。
许折英暗暗叹气,万年的时光确实太久了,久到很多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
牡丹楼除却最高一层没有设置小结界,其余九十九层目前都是驯化妖兽的牢笼。
此时的提罗一族还未完全掌握炼蛊,不说他们远程操控地语无伦次,现场实施的人更是手忙脚乱无从下手。
眼见着蛊虫被一不小心捏碎,气得水镜那端的女子破口大骂:“我的宝贝啊啊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才养出来这么一只吗?它过得比我都好!它吃饭菜我吃糠,它睡锦缎我枕风,它住豪宅我住沟,它睡美虫我撞钟,你赔我!赔钱!”
许折英朝着水镜那端看了一眼,女子一身短袖短裙,衣裙上绣满了花卉,佩戴的银饰也格外别致。细细打量,容貌还与蜕变之前的青棠有些相似,只是她与青棠虽都是看着泼辣,但青棠本人却总有些虚张声势的成分,不及女子明艳。
许折英想想接头后众人分头行动,偶有几次在任务途中交流讯息时师白薇顺手画给她看的几张小像,她学药理要分辨百草,为此画技大涨,画出来的小像惟妙惟肖,许折英独有一张看不出来那人是谁,师白薇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会便揭露答案:“那是未蜕变前的青棠,没想到吧!”画上女子清秀可爱,还长着些许雀斑,就是老皱着眉撅着嘴,她想想青棠的样子,似乎每次见她都是这副表情,师白薇倒是将神态拿捏住了。
那边还在吵,女子恨不得顺着水镜爬过来与捏碎蛊虫的修士打一架,人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在斜着眼睛偷看,妖兽可没那个看闹剧的心。
铁链缚在兽爪上并不牢靠,看守的修士各个伸长脖子看镜中女子骂人,有人看着管事的修士被骂却没道理回嘴忍不住笑出声。
窃笑声接连不断,掩盖了手中锁链不断轻撞的响声。
蓦然一阵罡风伴着毒瘴平白而起,许折英拔出柳条脚尖一点冲进雾里,黑雾弥漫室内看不真切,只听妖兽咆哮此起彼伏了一阵后齐齐停歇。
清风吹来,毒瘴散去,妖兽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碎裂的锁链还撒了一地。
许折英把柳条放回原处,管事的修士心有余悸,他赶忙走来行了个礼:“多谢道友!”
“无妨。”许折英将目光从妖兽身上收回来,落到眼前修士身上,她本欲让人将逆反的妖兽寻些更加坚固的链子锁起来驯养,在看清眼前之人后却顿时失了声音。
这人,和虞歧长得好像啊?
她一时有些语塞。
眼前的修士与虞歧有八分像,可穿着打扮却截然不同,这张脸配上这身穿着还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让她险些没认出来。
她又扭头看镜中被变故惊到失语的女子,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
随二百,吃席她坐小孩那桌。
牡丹楼周遭风雪颇大,饶是师白薇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做足了打算,还是险些被冻掉鼻子。
她走进结界,抖落一身风雪,结界内果然四季如春,牡丹生得正好,大片嫣红的花朵堆积在枝头,有风吹过,枝头繁花被吹得如浪翻滚,看得人有几分晕眩。
守卫的妖兽本来打算出来晒个太阳喝个茶顺便赏赏花再看看雪,它两腿站立手里还捧着杯子,一见臂弯里挂着披风还在抖雪的师白薇顿时愣住,手一滑,杯子“啪叽”一声摔了个粉碎。
妖兽声如洪钟,当即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敌袭!有敌袭!”
那响得跟防空警报似的叫唤立刻让各层妖兽都从窗子里探出了头,旋即各式各样的妖兽鱼贯而出,如硕大的雨点子从天而降。
师白薇慌忙摆手:“我不是……!”
妖兽呲牙咧嘴已逼到眼前,师白薇腰间乾坤袋一动,沉睡许久的囡囡一跃而出,迅速从小狗崽迎风长成凶悍妖兽。
师白薇眼见着囡囡从“汪汪汪”到“嗷嗷嗷”地和一群妖兽缠斗,她想阻止,却有心无力,最后一掏药粉把所有兽都迷翻。
囡囡眼含热泪看着她:“嘤嘤……”
师白薇心有愧疚,一边帮她上药,一边顺毛:“宝啊,妈妈操作失误顺手也把你麻了。”
防空警报兽被迷得口歪眼斜,倒在地上了还不消停,十分有职业操守地拿着利爪指向她:“歹、歹人看爪!”
那粉粉的肉垫就在眼前,师白薇没忍住摸了一把。
妖兽愣住,顿时如被戳漏气的皮球似的,扯着粗犷的嗓子干嚎:“妈呀,我嫁不出去了!”
“兽人永不为奴!”妖兽喘着粗气,身上是道道血印。
面前的年轻女子却气定神闲地拿起旁边的杯盏,万年前的妖兽并不好对付,蛊虫的效果远没有微尘时代有效,只好额外靠武力驯服。方才与这妖兽打了一场,盏中的热茶还未凉,许折英喝下一口,平定心神。
她看起来这般胸有成竹,倒是把妖兽吓个够呛。
非但连妖兽开始忌惮她,连奉茶的小修士都满是星星眼的一脸崇敬。
许折英喝下这口茶,缓解了喉头干渴,这才想起来,这算不算是温酒斩华雄修仙版?
她心中所想不着二五,面上看起来却是三分云淡风轻,三分讳莫如深,三分不以为然和一分的肆意妄为,唬得在场的人和妖都看不透她的底细。
殊不知许折英正在想——
——真是太装逼了!
妖兽后背拱起欲扑,她斜着眼觑它一眼,举起手中柳条,妖兽顿时双膝跪地蜷缩成一团:“好汉饶命!”
缓过了麻劲,师白薇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一群妖兽打消了怀疑。
囡囡有些气她失手麻倒了自己,气哼哼地拿头拱她,硕大的兽首直接将师白薇拱倒,囡囡又吓得赶忙叼住她的后衣领将人提起来,又讨好卖乖似的变小往师白薇怀里拱。
一妖兽眯着眼细细打量,不禁“咦”:“这不是二婶子家的二丫吗?”
它一手招呼地上打滚的幼兽:“二丫你过来。”
二丫怯怯上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师白薇,抬起爪子轻拍师白薇膝头,细声细气叫了一声。
师白薇手里摸着囡囡,盯着二丫看了许久,猛地一个饿虎扑食将狗崽往怀里捞,还狠狠往它头上亲了两口:“这种小狗狗生来就是要被妈妈亲死!”
二婶子擦着眼泪:“上头吩咐过了,会有逆转时空之人来牡丹楼。你把二丫带走吧!要是真能解决灾厄,咱们二丫就要上青史啦!光宗耀祖!”
师白薇有些发愁,她看看扒拉着衣摆求她带自己走的囡囡,又看看被亲得晕头转向的二丫:“我怎么确保她能活到等来我的那一天呢?”
牡丹楼的妖兽最后都在对抗灾厄的战役中战死,独留一道妖息留存于此继续守卫的使命。
二婶子便问:“你是从哪里见到二丫的?”
“丹炉。”师白薇一顿,“她被封印在丹炉里。”
二婶子一拍兽爪:“那就封在丹炉里吧。”
母妖兽分明对于女儿的离开很是不舍,可它却轻拍女儿头顶,叮嘱道:“二丫找了个好差事一定要好好干!争取以后过上好日子,可比娘一辈子当守卫要好啦!”
师白薇有些触动,她想起来自己的母亲。
许折英为了逃离父母的掌控毅然选择了外省的大学,填报志愿时还受到诸多阻拦,而她则恰恰相反。她想出去看看,父母纵使不舍却依然鼓励她多闯闯。
搭上前去报道的高铁前,父母也是这般百般叮嘱,却最后又依依不舍地放女儿飞向广阔的天地。
而挨了父母一通敲打和泼冷水的许折英则是有些羡慕地说:“叔叔阿姨真好啊。”
而她那时候说了什么?
她那时候欢欣鼓舞地说:“终于可以去外面玩啦!”
她那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之后再见的时间是那么短暂。
她放假回家更换了行李箱里的衣物打算与不想久居家里的许折英去旅游,亲亲密密地和父母吃过一顿晚饭,隔天父母送她坐上大巴,自此天人永隔。
她看着母女和睦的二婶子与二丫,有些唏嘘,抬手摸了摸已数万年没见过母亲的囡囡:“去吧,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囡囡回头看她一眼,蹭蹭她的掌心,向着母亲跑去。二婶子接住扑来的囡囡,嗅着它身上的味道,伸出有倒刺的舌头为它舔毛。
师白薇在旁边看着,仿佛也看到了仍在父母膝下撒娇的自己。
防空警报兽从牡丹楼里掏出两个锅出来,它灰头土脸蹭了一鼻子灰:“这两玩意能当丹炉,你看看好使吗?这两个锅还是许折英那臭丫头请人造的。这造的什么玩意,她审美是不是有问题?丹炉就是要大,要华丽才好看啊。”
师白薇看过去,一个状似火锅,一个状似浅口锅。
一切都对上了。
师白薇含泪笑起来。
她伸手接过:“就是它们了。”
二婶子揉搓了怀中的幼崽,最后狠狠心全推开:“走,二丫!走!”它本就水润的双眼几欲垂泪,“活下去!在未来活下去!”
她将二丫封进了火锅,将囡囡封进了浅口锅,随后将两个锅一样的丹炉收进乾坤袋,起身站起来:“我还要写一封信。”
她凝起真气,提笔写道:“亲爱的折英:我想这应该算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给你写信……”她看看明显和许折英还是有点不对付的妖兽,悄悄写下“这是我豢养的妖兽”,希望不曾知晓这一切都许折英也能看到这封信后对它们好一点。
信被藏在最顶层,许多人都以为顶层藏着什么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实际上,这不过是密友的旧信罢了。
在顶层,她还看见了许折英留下书信和留影珠。
信纸上那四个字她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我会等你的!
我们会在未来重新相聚!
好吧,估算失误,刀还剩下一点。
来说说小许的家庭吧,小许父母都是高中老师,父亲教语文,母亲教数学,父母望女成凤心切让她从小就被寄予了厚望,别人小孩牙牙学语,她在搞胎教,别的小孩四处疯玩,她在被父母抓着补课。她的童年只有师白薇一个朋友,这个朋友还是因为对方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是朋友而得来的。
她本人的性格是相当嚣张张狂甚至有点肆无忌惮和为所欲为的。但是为了成为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她一直在压抑本性,常年压力积累和自我抑制让她在失去了管束的时候变本加厉的把负面情况爆发出来。所以前文里她总是看起来稳重,实际上却很疯狂。
小许本人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对亲近的人会很依赖那类。她本身却偏偏又十分好强,于是就会形成平常状态就很强了,被碰到逆鳞和软肋反而会加倍拼命甚至会变更自己的道德底线而不择手段的情况。她有些疯狂的部分和荀戬是有相似性的,但是她没有变成对方那个样子除了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之外,还因为她有阻止她崩溃黑化的安全栓。
师白薇和徐云中就像她情绪的安全栓,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能让她安定下来。
真要论起来小许是所有人里最不成熟的那个,她的心智在很久以前就没有增长了,没有人教会她改如何成为一个大人,她从以前开始就是在为了满足父母的期望而努力,她本身的天资是很普通的,全靠加倍的努力才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可是父母眼里永远有比她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小许一直在朝着永无止境的目标而前行。她直到死,都没有搞清楚她应该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当天道借着入门试炼询问她想干什么的时候,她第一次答的是师白薇的目标,第二次才是坦白自己没有目标。她习惯了按照别人的目标而行动,唯独不是为了自己。
直到师白薇被掳,她在暴怒之下首次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又在得知徐云中的情况后,毅然选择了沉睡万年再醒来。
这或许对其他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成长,但是对她来说,她已经从被人操纵的木偶变成有自我意识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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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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