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将近。
每逢花朝节前后,大邺周边小国都会带着自家珍宝前来盛京建交,商量接下来两国之间的合作往来。
而百越多平原,粮草作物产量丰富,盛京边疆十万兵强马壮与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去岁百越同岭南发生摩擦后,各国都在猜测今年朝贡百越是否会有使者前来建交。北疆少主为了凑热闹,特地推掉本国祭祀大典,亲自前来盛京参加朝贡。
百越使臣在花朝节之前如约而至,只是私运军械一案矛头对向了霍府和百越。
这些天百越使臣首领阿如那不知是泄愤还是别有所图。夜夜在宝湘楼大放厥词,宣扬大邺卸磨杀驴,用够了百越便想随便栽赃个理由挑起战争,煽动外邦使臣与大邺断交,惹得众人人心惶惶。
虽说鸿胪寺明面上警告多次,但大邺实在不想得罪有强劲实力的友邦,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的只要不太出格,基本上没人敢动这位使者。
宝湘楼楼身三十二层,灯火通明,景观奇异。楼外车水马龙,门外小厮大声揽客,来来回回招呼着大腹便便进来,烂醉如泥出去的男客和头戴幕篱,四五个人跟从的妇人。
二楼的姑娘们身姿婀娜动人,在月影的照耀下衣袂翻滚,如敦煌仙女翩然欲飞,叫路过行人匆匆一瞥便挪不过眼。
霍祈清将斗笠往上抬了抬,这宝湘楼果真名不虚传,三十二层层层奇观,每层接纳着不同人群,容得下市井平民,也撑得起大富大贵。
怪不得每年上京赶考的学子都想拼命留下来。
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前世自己很少走出宅院,来宝湘楼也是借着郡王府操办王妃寿辰的光,进去过两回。楼中下层多为百戏,供城内平民耍看,所以消费支出也不大,普通烧酒和片切牛肉是此地的常客。
中层的西院专为操办宴席,接待入京贵客。来往过客皆是五湖四海侠义之士,运气好的能在这交上一生挚友,稍微倒霉碰上不讲理的外邦人,就只能低头做人。
东院常摆放些妇人喜欢的胭脂水粉,时兴布料。因着产自世界各地,东西十分抢手,许多贵人甚至遮起面容亲自采买。
至于上层……霍祈清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
前世只听人说上层从不对外开放,只接待宝湘楼的高层。这话她压根不信,光靠中层那些收入,怎么支撑得起宝湘楼偌大的花销。
果然,最顶级奢华吸人眼球的摆在上面,大有好奇且败家之人愿一掷千金探个究竟。可惜不仅什么都没看着,最后还被宝湘楼的壮汉连滚带爬赶了出去,并下令此后不允此人入楼。
直到翻出阿爹那本手札,她才明白因果。
上层只有持有特殊手牌者才能进入,而该手牌的获得渠道却无从得知。问题就出在这里,阿爹的探子打探到前不久上层开放,接待了一批神秘之人,其中就有来自百越的阿如那!
霍祈清垂着头思考,她若是以将军府小姐的身份进去,倒是可以混个中层的位置,只是这样一来消息就会立马泄露,别说调查阿如那,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儿一阵嘶鸣,受了惊吓一般在街上横冲直撞,车夫牵着缰绳死命往回拽也拽不回来。
霍祈清从沉思中惊醒,闪身一避,与此同时屋檐上一女子提着裙边健步如飞,足尖轻点落在马背上。手指娴熟地点穴,眼见这马身不稳,她干脆抽出银针刺进穴位,另一只手扯住缰绳,马儿双足直直立起,这才停了下来。
“公子,你没事吧?”那姑娘纵身跃马,问道。
霍祈清摸了把身上的袖箭和暗器,都在。这才松了口气道:“无妨,我躲得快。”
“这马不知怎么回事,我正和朋友聊着突然发起狂来。若是冲撞了您,当真是不好意思。”她从香囊中摸出一块小小印章,上刻着‘袁’字,“日后您若是身体不适,可上袁府寻我。”
袁府?京城还有哪个袁府?霍祈清灵光一闪,正欲开口,那姑娘早已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莫非这人是袁淇的哪位姐姐或妹妹?
被马撞翻的菜摊小贩很快将残局收拾好了,袁府的管家上前递了银子,也算是了结此事。有个把不服气的嚷嚷道:“你家主子将我们的摊贩掀翻了,随便给点银子打发狗呢?!”
“这位老板。”管家和气道:“此事是我们行事不周,还望海涵。”
这人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老子不管!这宝湘楼前的地段寸土寸金,家里兄弟几个四处借才凑齐两天的租金。赶着花朝节前摆好摊位养家糊口,你这厮一来耽误了工时不说,还损耗我不少货物,你自己看着办吧!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别想走!”
四个壮汉齐齐从摊位后走出来,凶神恶煞盯着老管家。
“反正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家底儿都掏空了,还怕你一个老匹夫?!”
霍祈清见势不对,正欲上前,一只手有力地将她拽进阴影里。
来人蒙着面罩,沉声问道:“你是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来凑热闹的?”
“谢承安?”
“他们家的事情自己会解决,你此时上前,就别想进宝湘楼了。”
霍祈清道:“你跟踪我?”
谢承安嗤笑一声:“你能查到宝湘楼,我就查不到?”
“最好不是,我们各干各的,谁也别耽误谁。”
正说着,楼前不知怎的喧闹起来,人群似乎都向一个地方挤了过去。
“阿如那!!”
“阿如那!阿如那!”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一打眼便能瞧见头戴圆顶帽,腰挂大金饰,膀大腰圆的男人。
这两天阿如那在宝湘楼打出了名声,虽说是抨击大邺朝政,他却很巧妙地转变了方向,从为民生疾苦出发。嘴上说着不忍再见战火纷飞,暗地里却挑拨各邦同大邺的关系,试图群起而攻之。
鸿胪寺的人拿不出证据,朝廷等着解决年关岭南兵马粮草一事。私运军械案成了一条鸿沟,亘在两国之间,进退两难。
霍祈清遮上幕篱,准备跟着人群混入宝湘楼,再伺机引起阿如那的注意上中层。
虽然有风险,但值得一试。
谢承安皱了皱眉:“你就打算穿成这样进去?”
霍祈清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玄色骑射服,方便藏暗器遮容,遇到紧急危险直接跳窗,茫茫夜色中谁能看得见。
“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会想着这么穿别人看不见你吧?”谢承安慢悠悠道:“五姑娘,这里不是荒郊野岭,里面的侍从一人拿着只火把能让你现出原形信吗?”
霍祈清也冷笑一声,“少阴阳怪气,你能这么好心提醒我?”
“当然没这么好心。”谢承安道:“五姑娘不如同我合作,我要调查军械案,你要救你爹,咱们两手情报归拢归拢,何愁搞不定个阿如那。”
霍祈清爽快答应:“好。”
反正她自己进去有一定风险,有谢承安在前面挡着不失为好事一桩,顺便还拿到一手情报,一箭三雕。
罢了,就当是报了前世之仇吧。
谢承安拎出来件男装往店里一指:“先去把衣服换了。”
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早有预谋。她怒视对方一眼,咬牙切齿道:“老狐狸。”
谢承安拎着折扇在外面闲等,今日对茶也没了兴趣。干脆拿鞋去描摹石子,石子滚来滚去碾成小块,他就走到另一边又踢过来。
说实话,他今晚是有点利用的成分在身上的。宝湘楼没那么好进,中层的官员大多认识他的脸,因此即便面容稍加掩饰,他进去后也不得不待在厢房,以防万一。
他需要一个熟知此案的人替他打探消息,袁淇这个不中用的早年非要一窥上层真面容,被人家追着赶着打了出来,终生不得再进此楼,此路已是作废。
踌躇间想到一个人,并且一定会来宝湘楼,他便即刻动身前往此地了。
此行定是十分危险,不可失之毫厘,否则等阿如那缓过神来便再难施展。
罢了,就当欠她一次。
石子被踢了几个来回,店铺内终于有了声响。
年轻的少年郎马尾轻扬,青衫更衬几分脱俗气质。不似谢承安的少年气,她身上多了几分书生意气,在这犬马声色的场子里倒像是误入其中的学子。
谢承安怔愣一瞬,随后大摇大摆扔下一句点评:“嗯,还算人模狗样。”
霍祈清手往后一挽,跟上他的步伐,回敬道:“哪比得上谢大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今晚会有一场拍卖活动,各买家出一位喊客,你替我叫价。记住,一定要引阿如那主动过来,手脚利落些,莫要留下痕迹。”
“知道。”
中层贵客从玄关处扶梯上去,处处用着高级上等檀木,刻上文人骚客的诗文浮雕,另有一番意味。
谢承安向掌柜处递交了对牌,拿回来两根红绳,“放手上戴着,不然别人会将你当做没有身份的奴人带下去。”
霍祈清应了声,随即往手上一套,眼神一扫便看见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浅褐色的疤痕,似是陈年旧伤。
世代簪缨千娇万宠长大的谢承安手上会有这样一道疤?
她眯了眯眼,还未看清,红绳就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
“小鱼还不带路,是等着本公子请你吗?”
霍祈清莫名其妙:“什么小鱼?”
谢承安俯身,似笑非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喊客,不叫小鱼,难道要喊你祈清?”
被他蓦然唤起自己的字,霍祈清有些不自在。
她扯了扯嘴角:“随你。”
‘铛’的一声敲响,四方宾客皆已落席,帷幕后的主人商量着价格,喊客们的目光瞟向笑眯眯的管家手里。
拍卖,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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