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浑身肥肉气得颤抖,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辞退了秦父秦母便先行离开了。
天色不早,霍祈清心里也担忧着青城山的事儿,聊了一会儿便要告退。
“五姑娘!”刚走出两步,秦母一阵小跑追上了她,“我备了些薄礼,都是眼下盛京姑娘喜欢的时兴玩意儿,你莫要嫌弃,收下罢。”
霍祈清来不及婉拒,秦夫人手一挥,身后婢女捧着礼品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往府外去了。
“伯母,晚辈……”霍祈清欲言又止,秦夫人看出顾虑道:“无妨,天色也晚了,我让管家套了车将你一道送回府上,不然我也不放心。”
见她态度坚决,霍祈清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答应:“多谢伯母。”
秦夫人将她送至门外,手还是牢牢抓着不肯放开,眉毛拧作一团,似乎有什么心事。
霍祈清道:“伯母,您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啊。”秦夫人一怔,似乎猛然惊醒,看着和秦姝一般年纪的霍祈清,不免晃了晃神,失笑道:“五姑娘不知道,我家小二自小多病,足不出户。外面的热闹和她没有半分关系,久而久之便对这药理生了兴趣,还扬言说日后要成为太医院第一个女大夫!”
秦夫人挽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忆:“那时候啊,我和她爹都不以为然,哪有女人去行医坐诊的?这不是胡闹嘛!不过孩童心性,倒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长大一点,家里请了先生授课,平日女诫内训多读一个字都嫌恶心,对着病理药学却津津有味。我和她阿爹嘴上训斥,也不曾对她动真格。”
秦夫人捉住霍祈清的手,霍祈清望向她郑重的眼神,指尖传来的温度和颤抖诉说着她的无助和忏悔,“姑娘,这话我本不想讲出来,可你今日此举却是救了姝儿的名声。”
“那次是路过乡下,穷乡僻壤的地方,产妇多,稳婆少。姝儿刚祭祖回来便碰上产妇生产,二话不说便去帮那产妇施针正胎位,孩子是生下来了,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啊,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夫人叹道:“幸而这产妇一家讲信用,没将姝儿的事情透露出来。可那天回去,她爹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不仅动了家法,还把她关进祠堂抄了百遍家规,姝儿身子骨本就弱,这番折腾出来又是缠绵病榻好几个月。”
“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她爹怎么骂怎么劝都没用,我知道,她此番定又是行医去了,多谢你替她挡这一回,这份恩情,我秦府记着了,来日必当重谢!”
霍祈清听后骇然,想过秦家姑娘义薄云天,却是没想到……
“伯母。”霍祈清定了定神,笑道:“二姑娘有如此襟怀,绝不是平白长出来的。不过,她确实是和我母亲上山祈福去了,您放心,有霍府的暗卫守着,定不会有危险。”
秦夫人眼含泪光,不住拍着霍祈清的手:“好,好,那我便多谢了。”
霍祈清支着下巴,木窗外灯火,行人,摊贩不断倒退,过眼匆匆。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早就有人摒弃长衫,束起长发,投身于人海,救民于水火。
马车行驶速度慢了下来,车夫扯住缰绳,望着远处身着玄色鎏金烫云边骑装的少年,喊道:“这位公子,借个道啊!”
“怎么了?”霍祈清挑开一边的帘子看过去,少年倚在一旁的廊柱上,一双桃花眼睨过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哦,你们先去霍府吧,我要去药铺拿些方子。”霍祈清嘱咐好车夫后,翻身下车,背着手绕到谢承安身旁,“谢大人来得很快嘛。”
谢承安长腿一迈走出去好几步,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见她不作声,又忍不住冷哼一声:“等五姑娘上门来找,怕是敌军已经杀进盛京城了。”
“倒也没这么夸张吧,难不成京畿卫的大人们都是吃素的?”霍祈清顺口接下句话,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话头一转又道:“唉,确实是我有要事在身,想必谢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计较的吧?”
“我没这闲工夫。”
霍祈清眉梢一挑,笑道:“大人你看,这长乐坊夜间多热闹,百姓安居乐业,行人路不拾遗,多亏了大人这样的清官兢兢业业,日夜辛劳,盛京城才能安居一隅啊。”
“只是,若大邺各郡县都是这样的清官,太平盛世就不会再是奢想了。”霍祈清状似无意提醒着谢承安,试图潜移默化给他种上善良的种子,以免他日后滥杀无辜,嗜杀成性,成为人人唾弃的佞臣。
谢承安认真看了眼长街繁荣景象,点评了霍祈清刚才的狂言:“想法是好的,但水至清则无鱼。”
唉,霍祈清摇了摇头,朽木难雕。
盛京边上有条不算近的护城河,这个点樵夫都歇息了,霍祈清费劲巴拉够来一条船,正想喘两口气,谢承安下巴一点又开始发布指令。
“找两个桨来。”
“自己找。”
谢承安难得没有出口讥讽,点了点头便去旧船上找桨。
霍祈清在岸边躺着歇气,小风一吹,她难得眯了眯眼,数起星星来,忽而耳边一阵水浪声,她抬起身子看了一眼,瞳孔瞪大。
谢承安撑着桨往岸边划,等她看过去,船已经离岸半丈有余。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瞪眼喊道:“谢!筠!你未免太小气了吧!”
谢承安嘴角浮出抹顽劣的笑意,对着岸边做了个口型,霍祈清比划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自、己、找、啊。”
等霍祈清撑着摇摇晃晃的木筏划到对岸,谢承安已经升起一堆篝火了,见她提着衣摆湿哒哒地走过来,忍不住弯了弯眉,似乎在憋笑。
霍祈清怒目瞪着谢承安,他这才收住神色,咳了咳嗓道:“此处离燕山近,你去打探据点,我去青城山察看地形,两个时辰此地回合,敢不敢?”
霍祈清鼻哼一声:“这有什么不敢的?”
“行。”谢承安挑挑眉,放下手中的干柴,“有事放烟幕弹,最好自己出来,别叫我再多费力气救你。”
说罢便催化内力,足尖轻点,须臾间便跃出山间,直往青城山而去。
“看不起谁呢。”霍祈清将外裳脱下,举在火堆旁烤,手也沾上了些热气,眸子里闪烁着火光:“区区两个时辰,都能将燕山踩烂了,待我将这衣服蒸干,杀你个措手不及。”
山间野兽嘶鸣,枯枝烂叶沙沙作响,霍祈清打亮火折子,仔细分辨山路,心下不由一阵奇怪。
若是屯兵于此,应有大量辎重来回上山,且不说这道阻且长运粮运盐是个问题,路窄到怕是连一驾牛车都过不去。
更何况盛京离燕山这么近,就算谢承安是个巴不得李氏江山倒台的佞臣,也不至于毫不作为,放着燕山的村民不管,任由兵卒征地吧?
那也不一定,霍祈清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万一这谢承安就等着百姓遭殃,如此一来生民积怨群起攻之,他再推翻皇帝压制岂不是民心所向?
唉,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谢承安也是天命孤星,幼时丧母,父亲续弦,除了远在渝州的外祖,应再没别的亲人了。
好不容易想开去走仕途,平步青云便也罢了,偏偏遇上个把他当刽子手的晋和帝,将一众老臣斩尽杀绝,却也迎来自己众叛亲离,五马分尸的结局。
霍祈清暗暗下决心,要是能在大错酿成之前唤回他一丝良知,也不至于下场这般凄惨。
正想着,前方小道一片豁然开朗,土地田野平整,远处只有村庄点点星火闪动,连路障都不曾设,哪里有什么私兵战马?
她心里一阵不好的念头升起,试探着往村子里走去,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现下都紧闭着屋门,寂寥旷野一道人影都没有。
霍祈清四下张望着,一道农妇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边闲逛,你家人是会担心的呀!”
农妇应当是出门倒水,手里拎着的大盆还往下沁着水滴,霍祈清讶然,转头笑道:“婆婆莫急,我入京寻亲,找不到驿站,这才走失到村子里来。”
“哦,原是这样。”农妇笑着将她拉至石桌旁坐下,十分热情道:“天色不早,不如你在此休息一晚?我家只我一个人,你这姑娘大半夜走在路上叫人不放心。”
霍祈清笑着问道:“阿婆,您丈夫和儿子呢?”
农妇挠挠头,眼神闪烁:“哎呀,我这老婆子也不晓得他们男人整日忙啥子嘛,好像是盛京有位东家,说请人去山上烧瓷器,完成一批送去京里给不少赏钱哩!”
“是吗?”霍祈清恍然,“怪不得路上遇到的阿叔阿伯都抱怨路不好走,不然能拉下山的货物更多。”
“哎呀,他们就是不动脑子。”农妇摆摆手,“讲好多遍都不听的,小燕山后边有条路好走啊,就是路远些嘛……”她蓦然住口,随后讪笑道:“姑娘,说这么久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她蹒跚着到屋里拿茶具,霍祈清看她一瘸一拐不放心,便跟在身后要去扶。
水缸边沿有不少缺口,坑坑洼洼一看便知是用了多年,橱柜上摆放着的三个大茶缸也锈迹斑斑,木门被水缸挡住了些。
霍祈清伸手去推,发现推不动。于是弯身试图挪远点,缸下除了土块,还有黑色细土状不明物体,她伸手摸了摸,正要去闻,农妇便端着水走了过来。
她顺手将土放进帕子里包好。
远方昏暗无垠的天空中,骤然炸出一朵焰火,只一瞬又隐没在黑夜之中。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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