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你这是什么话?”二叔母羞愤难当,大声指责道:“你有违家规在先,如今连累家里哥哥妹妹的前途,当叔母的教育两句还不行了?”
论及秦家的前途,二叔摆出了做长辈的威风:“秦姝,你一个大家闺秀跑去混迹烟花柳巷本就有错,更何况还私下替产妇接生,这……这是要置我们秦家于何地啊!”
秦母看向一旁的心腹,示意找个由头将秦姝带下去,还不及她动作,秦姝淡淡开口。
“若说混迹烟花柳巷,我这几个哥哥可比我去的要勤快。至于替产妇接生……二叔哪只眼睛看到了?总不能旁人随意染指两句,就将这帽子扣我头上。”
秦二叔抿紧了嘴,这事确实是听他人传言,这话是情急之下讲了出来,秦姝这么一问,倒像是他别有用心非要污蔑小辈。
秦家祖母忽然开口道:“没规矩的东西,长辈没叫你坐,谁允许你坐下的?众目睽睽之下去救风尘女子,秦姝,你真是给我们秦家长脸了啊!”
秦姝心里冷笑,整个秦家如今全凭着爹爹在朝野上的威望立住脚跟,如今却是端着别人的锅,要砸别人的碗,坐在她家里逼她认错。
笑话,她秦姝决不允许十年前赶走师父那一幕重现眼前!
她微微颔首:“祖母,秦姝的确有错,但我家尊长尚在,自会处置。”
她这话已是将秦家二房当做了外人。秦抚手心蓦然抓紧,死死盯着厅堂上不卑不亢的女儿,只要秦姝再口出狂言,他便立即出手制止。
秦姝冷眼扫过二叔一家人,从前尚能假模假样井水不犯河水,自从她定了婚事,二房是一天也看不上眼,屡次跟踪她想要抓住把柄毁亲,好让秦瑛取而代之。
索性今天就把话说开,日后她和秦家,不再有任何关系。
“二叔和二叔母这么喜欢插手别人家的事情,不知自己的家事可曾理清?”
二叔将眉一横,胡须倒吹:“此话何意?”
“我的两个表哥不思进取,对大儒不敬,将其气病在榻。事后又在你们口中所谓的烟花柳巷同人喝酒,不知怎么说出了天下应还是端王做主这般狂悖之论。擅议皇家,聚殴斗酒,种种行径,与我在外行医坐诊比起来,孰轻孰重?”
此话一出,在场数十人脸色煞白,方才端起长辈架子训斥的亲家祖母登时没了气焰,颤抖着指向秦二叔:“你,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擅议朝政已是重罪,秦家只怕有灭顶之灾,可秦家两房向来面和心不和,只要此时分家便不至于全军覆没。
所以这句孰轻孰重,问的是秦家祖母,敢不敢狠下心来舍弃小儿子。
厅堂上一片寂静,然而各人心中却都敲起了鼓。
秦姝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向秦父秦母郑重磕头以表愧疚,朗声道:“爹,娘,女儿不孝。”
“秦姝违背祖训,违逆尊长,擅出闺阁,此乃不忠。婚事已定,出尔反尔,自行退婚,此乃不义。秦家世代清流,百年盛名却因我蒙尘。”
她眼底某种情绪翻涌,语气似有一丝不忍,但还是咬牙道:“秦姝自请族谱除名,此生不入秦家,从此以后,盛京秦氏再无秦姝。”
“阿姝!”秦夫人忽然激动地站起来,两眼满是泪水,“你不要娘了吗?”
秦抚也有一丝动容,他微微抬手,最终还是放下,眼睛看向别处,哑声道:“罚是必须要罚的,但罪不至此。”
秦姝摇了摇头,摘下头上的方巾,一头墨发倾撒在肩,秦夫人讶然,带了丝不成腔调的泣声,被秦抚生生按着坐下。
“父亲身为秦家长子,应树先德。儿女犯下大错,此等责罚,不为过。”
秦姝仰起头,第一次以这个视角去看秦家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仁安堂的牌匾,屏风后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两张端放主位的檀木八仙椅。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
秦姝从药箱拿出平常写药方和记录案例的纸张,写下了最后一段话,然后抽出银针,在名字处印上一抹醒目的殷红,深深行了一礼后戴上头巾,离开这困了她十余年的高墙。
秦抚张了张口,颤着手命人将信纸拿过来,他佝偻着腰颤颤巍巍站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对着光循望娟娟秀字,一如儿时检校秦姝稚嫩的功课。
“儿秦姝,大逆不道,自请家谱除名。此后行程万里,父母不必忧心。儿自幼体弱多病,深明缠绵病榻之苦,上山下乡学医,途径贫瘠之地,多见困苦人家无钱看病,常有妇孺不受重视被恶疾拖死。天理不公,无人辩驳,然人命并非草芥,秦姝甘愿放弃秦家的一切,中书侍郎千金的身份,华丽时兴的服饰,细心打理的长发,都不再与我有关。与我有关的,是远方囿于苦难的百姓,水深火热中的贫民。儿身单力薄,自知此行不过蚍蜉撼树,但愿以身投火,以火燎原。”
秦抚鼻子一阵酸涩,视线落在女儿提着药箱离开的大门,门外金光撒地,祥瑞之兆。秦姝以身作则,不让他在分家之事上有一丝为难,但此后,她的日子只怕举步维艰。
“啊……”阿闻手里捏着块脆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二姑娘真聪明!如此一来你日后行医,再没人敢嚼你的舌根了!而且秦大人也不用收到御史台成沓成沓的弹劾折子,一举双雕呀!”
“你这小姑娘家里究竟是干什么的?”秦姝拿帕子沾了沾她唇边的汁水,“连御史台会干什么都知道?”
阿闻一噎,干巴巴啃着梨子道:“就是……从前跟着乡长读了些书,知道一些……”
秦姝还想问什么,霍祈清端着刚沏好的茶走了过来,“我要不派人跟着,二姑娘只怕要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去了吧?”
“没钱。”秦姝摊了摊手,“答应我的诊金你还没给。”
霍祈清道:“话说,你想好日后要叫什么名字了么?女侠。”
秦姝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此行下渝州找师父,便随她姓许,至于名字……就叫延青吧。愿生命绵延不止,亘古长青。”
“渝州好啊,我老家就在渝州。”霍祈清道:“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去信一封便是!”
许延青扯扯嘴角,“我听说今日伯父上朝,真可谓是舌战群儒。谢承安找理由说你身受重伤,暂时无法接受询问,不过按三殿下那个狗急跳墙的样子,怕是你躺在床上,他明天也会连人带床将你抬到大殿。五姑娘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明天上朝怎么办吧!”
霍祈清幽幽叹了口气,一脸苦恼。
崇明殿上。
御史台一方对着三皇子一党喋喋不休,谢承安抱臂站在殿前,三殿下咬碎了牙,谁人看不出御史台是在针对他?没有他谢承安这个堂官允许,御史台这帮杂碎敢吗?
容齐在昭狱什么都还没招出来,他就敢在殿上当着父皇的面信口雌黄,倘若真问出点什么,还不得直接将他发配边疆?
李长意侧了侧头,低声询问旁边的谢承安:“小谢大人,凭子虚乌有的事情污蔑皇子,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你确定要放任手下继续口出狂言?”
“三殿下别着急。”谢承安看了龙椅上闭目养神的皇帝一眼,笑道:“这只是个前菜。”
李长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屑地哼了一声,父皇根本不想管,一个臣子,插手太多天家的事,注定没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他又放下心来,安静听着后方大儒辩经。
“何大人方才说青城山祭祀一事全系永宁郡王爷,那么敢问我御史台鸽使身上的伤痕如何解释?那可是只有三殿下暗卫特有的刀具才能制造出的伤口。”
何大人捻了捻胡须,眼珠一转开口道:“你都说了永宁郡王爷私运军械,那么自然也能拿走殿下府里的兵械,将脏水泼到殿下身上。”
他气急败坏,忙跪在殿中间:陛下亲鉴!郡王爷府中已搜出与百越来往大量证件,三殿下一直想要就藩,如今只有岭南不曾有皇子驻守。一旦百越得手,殿下就藩,岭南就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陛下万万不可听信何宇谗言,务必详查啊!”
晋和帝终于睁开了阖着的双眼,双眸中满是威压,他缓缓开口:“阎卿,可知方才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他跪着往前挪了挪,重重往地上一磕,字字泣血道。
“臣,愿死谏!”
李长意鼻哼一声,削藩分封一直是父皇心中大忌,朝堂两派私下争论不休,却也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挑明,阎大人敢这么说,脑袋已经在地下了。
果然,晋和帝眸子越来越沉,已现生杀之意,皇子明争暗斗他不管,可若是将事情抬到他面前,那就另当别论了。
“陛下,阎大人空口无凭,不若我们请证人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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