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好意思地冲霍祈清笑笑:“对不住啊兄弟,阿鸿脾气就是这样。”
他的脸从阴影处转过来,霍祈清这才看清楚全貌,不由略吃一惊。
右脸明显比左边高些,眼底泛着乌青,看这痕迹似乎是被人胖揍了一顿。
他稍稍起身,右腿也有些不便,趔趄了一下。
霍祈清视线下移,能清楚看见他小腿处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被藤蔓鞭策过的痕迹。
阿鸿忙上前稳住他的身形,男人面上神色如常,额上细细冷汗却暴露了他。
“阿鸿,还不快谢谢这位兄弟,不然我们又得挨饿。”
名唤阿鸿的少年极不情愿地瞥了她一眼,略一低头。
“多谢。”
霍祈清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肉汤,递到摆臭脸的阿鸿面前。
“给你吧,我早上不爱吃油腻的。”
阿鸿一点儿不带客气,接过肉汤三下五除二就扒拉进嘴里。
霍祈清道:“这位兄台,新兵训练还没开始,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阿鸿冷哼一声,自己另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兄弟不必客气,叫我娄建便好。”男人勉强笑笑,扶着粗枝做成的拐,“唉,说起来,都是些误会。”
“我们兄弟二人没入营前是土夫子出身,做这行的,就是和山大王抢饭吃。早些年便和这些土匪有过节,他们看不惯我们也正常。”
阿鸿冷笑,“过节?抢我东西,我不给就打的过节吗?”
娄建轻叱一句,接着道:“刚入营时,这人自称年长些,要我们喊大哥,日后行军也好罩着我们。”
他顿了顿,“我们没什么怨言,毕竟不知道这汉子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谁知他看上了阿鸿的一块玉镯,这镯子是他娘留下的唯一遗物,阿鸿不肯给,他便当众骂我们是土贼出家,手里的东西指不定是哪只孤魂野鬼的,阿鸿这便与他起了争执。”
阿鸿“啧”了一声,颇带埋怨:“那还不是你胆小怕惹事,否则我上去两拳叫他好看!”
“你?”娄建扯扯嘴角,“拉倒吧,就你这样的,给人家填牙缝都不够,我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阿鸿也没忍住站起身来反驳道:“您倒是厉害,东西没拿回来,还被揍成这副样子?”
他甚至用了敬语,讽刺意味十足。
娄建显然是习惯了阿鸿的毒舌,面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笑呵呵地抚着那条残腿,道:“老喽,不中用了。”
霍祈清蹙眉,“他一直这样打家劫舍,教头不管吗?”
“兄弟你刚来还不清楚,”娄建四处张望一番,低声道:“这教头巴不得我们这些新兵难管嘞,刚来没两天便说,做将士的,就是要满腔热血。因此正式入营训练前,允许我们私下切磋。”
这是切磋?
霍祈清暗自腹诽。
这不就是为了纵长新兵气焰,将来送到靖阳关更难管吗?
娄建说到这,又转头叮嘱阿鸿道,“出门在外,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可与人起争执。日后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战场之上刀枪要一致对外的,你如今连对同伴的信任都没有,我还怎么放心让你参军?”
话虽这样说,也不能任人欺负啊。
霍祈清摸了摸眉心,罢了,人家大人管孩子,她插什么嘴。
阿鸿转过头不再看他,鼻子嘴巴都透露出对娄建这种懦夫行为的不屑。
娄建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冲霍祈清笑笑。
今日是渝州招兵的最后一天。
午饭开始前,昨天那个黑脸大汉拍拍手招呼大家过来。
“各位想必已经对军营生活期待已久了,今日午饭过后,我们就会启程前往靖阳关同岭南军汇合。大概明日下午就能赶到,大军会晤前为了向岭南军展示我们的实力,到时候会有一场小型训练赛,大家可以尽情展示身手!”
话音刚落,新兵们纷纷议论起来,这种在主将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
若是得了上头赏识,指不定能混个亲卫当当,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不用担心上阵杀敌!
人群骚乱中,围在中间的壮汉格外显眼,众人拱手附和道:“大哥身材魁梧,又有武学天赋,想必在此次比武中定能拿得头筹!”
“若得了左将军和黄将军的赏识,大哥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跟着您的兄弟啊!”
一声接着一声的高呼显然将胡汉三捧高兴了,他面色酡红,大手挥舞着道:“放心吧!有我胡汉三一口吃的,必少不了诸位一口酒!”
霍祈清捡起石头在地上划拉,新兵比武无非弓弩,负重长跑,刀剑相攻之类。
若是能选,她只能选弓箭,虽说男子和女子所用弓箭石数不同,但好歹她能拉开。
若是不能自己选,长跑倒能坚持,只是这……与人比试刀枪棍棒,她下手没个轻重,上次拿枪还是八岁,别人随便拿个剑都能将她捅得三刀六个洞……
黑脸汉张着大手吆喝道,“各自找好比武对象上来抽签,今天好好准备,明天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娄建不出意外选了阿鸿,抽签的时候虽然紧张,但从表情上来看,应当抽的是个好签。
众人两两为队上前领签,有人惆怅有人忧,不过都是自己选的比武对象,想必输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霍祈清目光锁定一个身形看起来同样单薄瘦弱的少年,正要上前,一堵肉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胡汉三脸上肥肉晃动,不怀好意地冲她笑笑,指着她对台上的黑脸汉喊道,“教头!我要和他组队,我们不抽签,就比□□!”
□□?!
黑脸汉面色顿变。
这种刀具极难控制,一般用于步兵攻击骑兵的时候,一旦出鞘便是招招杀机,下场必定是一死一伤。
同僚之间,怎可比这种武器?
黑脸汉欲抬手制止,旁边那同伴忽然开腔了,“让他们去比。”
“一个是土匪头子,一个是将军亲戚,哪个都得罪不了。不管是死是残都是左将军麾下出的事,到时候黄将军必会安军令处置他,轮不到我们动手。”
“再说,左诚在渝州招兵,就是为了杀杀咱们岭南军的威风。如今他手下出了事情,也没脸再管着咱们。”
黑脸汉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同伴打断了。
“既如此,你二人一人持枪,一人持刀明日去比便是!”
霍祈清本想拒绝,可两个教头已经点头,此时再说已是无益。
胡汉三故作谦让道:“我让让你吧小赤佬,你持枪,我作步兵持刀如何?”
霍祈清心中冷笑,说什么自己吃亏,怕不是练了多年的□□,就等着这一天呢?
她冷冷道:“你也别委屈自己,不若我们换换?”
胡汉三一愣,别过身子,离开之前暗暗切齿道:“你就再得意一会儿吧,看老子明天把你揍得爹娘都不认识!”
霍祈清嫌恶地瞥他一眼,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
“诶,还愣着作甚?”娄建一瘸一拐冲过来,“开饭了,再不去就没有了!”
霍祈清点点头,忙加入队伍领饭。
今日大抵是最后一天,伙食也好了些。
每人除了能领两张肉饼,还可以多拿一碗糙米羹。
霍祈清早上没吃两口,现下已经饿坏了。
肉饼外酥里嫩,轻轻一按,里面的香油滋滋往外冒。酥饼大概是用加了□□糖的油炸的,里面的肉肥瘦相间,银丝卷似的裹在绿如翡翠的青椒里。
她找了个石头墩坐下,三下两下肉饼就没了一半。
正吃得津津有味,自头顶上方突然罩来一片阴影。
霍祈清没有抬头。
一只肥厚,指甲还藏着灰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拳打飞了她的肉饼。
霍祈清抬头,面前的胡汉三趾高气昂抱着臂俯视她。
一只脚蹬在石头上,看起来嚣张极了。
霍祈清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拿着手上的糙米粥几口下了肚。
胡汉三见自己又被忽视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甲盖怼着霍祈清的脑门往后杵,厚唇一张一合骂道:“你个小赤佬,喜欢当好人去给那两个土贼送饭是吧?”
“这么不爱吃饭,不如我替你孝敬给土地爷吧?!”
霍祈清思索半天,听到土贼才明白他口里说的是谁。
她正担心明日的比试,哪有功夫同他厮缠,起身便要离开。
胡汉三扯住她的肩膀猛地往后一拉,“老子跟你说话,听不见啊?!”
霍祈清目光一凛,就势抓住他的手,一脚狠狠踹向他的胸口,胡汉三根本想不到她敢还手,躲避不及,脚步踉跄瞬间退了好几步。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猛一抬头恶狠狠瞪着霍祈清,怒道:“小赤佬,老子揍死你!”
大抵是觉得霍祈清好对付,他一个小弟都没带,如同恶狼一般扑了上来。
霍祈清脑海浮现出和狼厮斗的那一晚,他的身子远不如狼灵活,相反,他连扑都扑不起来。
霍祈清利落翻身,胡汉三没止住身子,一口牙全磕在了石头上。
声音忽地止住了。
随后是哭天喊地的叫声。
“疼死老子了!他娘的小赤佬你等着!”
胡汉三扶着满口鲜血,缓缓起身,眼底是怒不可遏的愤意。
霍祈清手心也因为在沙地上擦蹭溢出鲜血。
她将手往后藏了藏,淡声道:“我等着。”
渝州要比盛京热些。
去靖阳关途中遇一清泉,众人便在此处扎营,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霍祈清这天累得很,不一会儿靠着树枝睡着了。
军营中其他人都怕热,干脆跳进池子里洗个冷水澡。
阿鸿过了好久才回来,眼神尽是好奇地看着睡着的霍祈清,这人怎么能忍住每天不洗澡的?
许是盯得入神,霍祈清悠悠转醒,眼前模糊一阵,阿鸿的脸忽然放大。
他猛一怔,摸了摸后脑勺,将晚饭递过去,道,“你下午睡着了,没去吃饭。”
“多谢。”霍祈清眉梢微动,他何时转了个性子?
“还有,”阿鸿看向盯着霍祈清的几个壮汉,“晚上别从合阳泉走,他们可能要算计你。”
霍祈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蹲在地上的几个男人目露凶光看着她,那眼神,似乎已经想好怎么将她的胳膊腿拆吃入腹了。
想必是胡汉三发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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