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谢大人这般劳国忧民的臣子真是好久不见了!从未听说哪位御史还未赴任便前去军队考察……”
周睦想开口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奈何忘记自己不太会拍马屁。此话一出,倒像是岭南军做贼心虚,自己执意不叫谢承安前去探访似的。
正干笑着不知怎么化解,袁淇忽然来了精神,朝靖阳关外遥遥一指,“嘿,这不是到了?!”
残云托着夕阳,只余一缕悬在关外。
将士驻守城墙的黑影映在夕阳中,旌旗猎猎,军姿肃容。
靖阳关巍峨耸立,背后连绵不绝的茂安山像是一条长龙盘踞在卧,云卷云舒,风晴日朗。
谢承安目光眺望远方,眉头舒展开来,一路上僵直的嘴角也有了一丝缓和,甚至带了些不曾察觉的笑意。
周睦也没弄明白这少爷怎么突然心情好了起来,连忙颔首请道:“袁大人,谢大人,里面便是岭南军驻扎地了。”
谢承安欲扯缰绳,往前驶去,脚蹬一个没踩稳,险些跌下身去,周睦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谢承安摆摆手道:“无妨,先生带路吧。”
周睦点点头,眸中暗含一丝不可置信。
方才,谢承安是在手抖吗?
周睦将二人引进军营,心中暗暗庆幸,还好黄珙只在晚上喝酒,白日操练还是很上心的。不至叫两位巡抚看扁了去。
“小谢大人,眼下在操练的是岭南军中的步兵。”周睦伸手示意二人朝东边看去,卫兵方队魁梧整齐,出刀快速利落,一看便知军风严整。
他笑着引二人绕过长帐,指向另一边:“西边这支是左大人在赴任路上招的兵,资质尚浅,目前还在练习弓弩。”
袁淇手里捧着荔枝,正吃得津津有味,眼睛随意朝周睦指的方向瞥去,嗓子眼瞬间被荔枝核卡住,连咳嗽几下才道:“周……周提督,他们……他们是在切磋吗?”
吴立同霍祈清扭打在一起,连着在沙地上滚了好几个圈都分不出胜负。很显然霍祈清是被气得狠了,吴立脸上青青紫紫,五彩斑斓。当然她也没好到哪去,胳膊在地上拖拉出大片伤痕。
周围人也不急着上前拉架,围成个圈拍手起哄,喊道:“吴立,让他好看!不给他个教训,还不知道谁是刀兵队第一!”
娄建也不曾料到霍祈清攻势这么猛,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分开两人也无济于事,见吴立那边喝彩声越来越大,他闭眼吼道:“吴立,有本事来打我啊!”
吴立抽出手给了他两巴掌,娄建闪避不及,鼻血缓缓流下来,这才老老实实退到一旁,一个人成一支队为霍祈清鼓舞助威。
吴立不想被人当猴子观赏,最后打算一脚踢开霍祈清了事,谁知这人挨了一脚仍不知死活,紧紧抱住他的腿不放手。
“松手,老子就当没这回事儿!”
霍祈清喊道:“道歉!”
吴立莫名其妙:“我道什么歉?”
“你整日带人在背后说阿鸿的闲话,难道这就是君子所为?”
霍祈清拳头又重重砸在他脸上,吴立牙齿有些松动,须臾吐出口血来,他恼羞成怒道:“他一个残废本来就不能参军!若非你走了黄将军的后门,他怎么进的来?!”
吴立忍无可忍,使出浑身力气将霍祈清推翻在地,一拳冲着要命地方砸去。霍祈清登时被拍出去数尺远,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喉咙隐隐发痒,一股热流瞬间喷涌而出,鲜血星星点点撒了满地。
娄建瞳孔猛地一缩,三步并作两步要上前扶起她。
霍祈清不要他扶,自己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抬腕揩去嘴角的血,盯着他的双眸通红,再一次向吴立冲了过去。
吴立方才发怒,是因为她划伤了他的胳膊。
刀兵队第一,一个月后誓要将自己送上行刑台的人,怎么能当着诸多同僚的面,被她一个连武器都拿不起来的人划伤?
霍祈清眼神锁定吴立明显卸力的一条腿,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制心一处……
吴立眼底一道寒光闪过,一只手背在身后,缓缓抽出把短刀……
石子在地上摩擦出粗粝声,霍祈清侧腿一扫,吴立身形立马矮了下去。
她正欲欺身而上,吴立却就势翻滚,冰冷的匕首瞬间贴住了霍祈清的脖颈。
娄建眼神紧着吴立的动作,不自觉往前跑了几步。
吴立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威胁示意,他不得不被寒光逼得后退,娄建束手无措,只得焦急喊道:“吴立!你别轻举妄动!在军营伤害同僚是要军法处置的!”
吴立冷笑:“他若不来招惹,谁会在意一根草芥的生死?”
他别着的那人极力挣扎,丝毫没将匕首放在眼里,吴立眸子一紧,利刃立时在脖颈处划出条血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起哄看戏的场子瞬间冷了下来。
一枚银针似有破空之势,裹挟着风声,强劲刺向那只抵着霍祈清脖子的手。
吴立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猛地松开了手,霍祈清瞅准时机,挣脱桎梏夺走他手中的刀。
吴立来不及反应,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惊恐地抬眼冲来人望去。
前方传来极力抑制愤怒,故作冷静的声调。
“我在意。”
这熟悉的声音……霍祈清怔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狂跳起来,一种心虚,紧张的莫名情绪涌进大脑,发出尖锐爆鸣声。
她陡然转身,呼吸还是不受控制滞了一瞬。
日照西山下,那人暗红发带勾着发尾微微扬起,暗云纹束袖玄衣红袍更衬少年英俊眉眼,两边碎发自然耷拉在眼旁,温和地挂着笑,冷漠却直达眼底。
他一手牵着缰绳,马儿抬了抬前蹄,同主人一般的漠然,藐视。
众人又吸一口冷气,随即整齐划一单膝跪地叩拜,甲胄兵器铿锵作响,齐声喊道:“将军!”
周睦一惊,顺着卫兵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黄珙竟站在了他身后。
黄珙蹙眉,长枪朝地上猛地一震,呵斥道:“不认识提督和谢大人吗?”
卫兵又齐声喝道:“谢大人!周提督!”
周睦暗自扯了下黄珙的袍角,低声质问道:“你怎么看管的军营?我才走了一会,这边都要动刀子拿人命了?!”
“我……”黄珙磨了磨后槽牙,心想着秋后算账,眼下先把两个朝廷走狗糊弄走再说。
“两位御史远来岭南,军务事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不若先去用饭,等过两日闲暇下来再……”、
谢承安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下巴一抬,指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道:“将军不打算先将事情问个清楚?”
黄珙忍了又忍,沉声吆喝二人向前,“自己过来说清楚!”
“黄将军,您这军营果真不一样,连切磋都……”袁淇笑眯眯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二人,眼睛‘啪’地一下睁大,视线转向谢承安试图求证:“这不那谁?!”
黄珙不明所以,“您说的是谁啊?”
袁淇正要开口,谢承安一个眼刀扫了过去,他蓦然转了口风,对着黄珙尬笑道:“那谁……黄将军……岭南特产我可是从盛京馋一路了,等会能带我一饱口福吗?”
黄珙颇为无语,干巴巴回应道:“袁大人一张嘴,我们岭南还是养得起的。”
说罢,他拧眉看向吴立,胳膊上数道口子,摇了摇头又转向霍祈清,身上也没好到哪去。
除了手臂上斑驳血痕,脸上也蹭出不少印子,脖子还挂着道彩。
“你二人,到前厅回话!”
黄珙甩袖离开,身后响起巨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他回头朝地上一瞥,吴立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满地尘土掩住他的面容,额上沁下的汗珠足以浇湿一小片土地。
黄珙招手唤卫兵上前,“拖下去找个医官瞧瞧,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儿干!”
他后半句说得尤其重,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头充耳不闻。
霍祈清抹了把身上的血迹,亦步亦趋跟堂官们在身后,袁淇时不时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盯着自己,惹得黄珙也心存疑虑。
她心知肚明,这回怕是瞒不下去了。
四位大人步入议事堂,各找了位子坐下,霍祈清唯恐将一身血污带了进去,离黄珙他们还有十丈远时便止住了脚步。
黄珙抬眉一扫,倒也没多说什么,开口道:“解释吧。”
霍祈清心中暗忖,若将事情和盘托出,黄珙必定要继续找吴立的麻烦。以吴立的性格,自觉委屈免不了在军中肆意扩散谣言,到时又是麻烦事一桩。
百般思索过后,她俯首叩地道:“属下向吴立讨教……”
“你说什么?听不清,走近点!”黄珙冲厅堂外喊了一句。
霍祈清依言走近了些。
谢承安面色冷峻:“一身血污,脏我眼。”
黄珙观着霍祈清,倒也没受太重的伤,不过一些擦痕,军中常有的事,何至于他嘴里的那般“一身血污”?
难伺候……
黄珙只得作罢,摆摆手让他离远些。
谁知谢承安眉目冷厉,语气极为不佳道:“你即便是新兵,黄将军也应已告诉过你军容端正方可见言官这个道理,如今知而再犯,该当何罪?”
还未审问,大有定罪的架势。
黄珙拍案而起,这混小子明里暗里骂他御下不严,以为他没听出来吗?!
周睦眼见局势难收,连忙按下了黄珙,轻声慰道:“贺虞,处理完伤口再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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