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农夫唇角发颤,连忙转头抱住霍祈清的胳膊求饶道:“军爷,您快替我做主啊,这……这妖女谋财害命不够,如今还要我妻离子散!是何居心?!”

许延青手指微曲,拿走那三枚没入木椅的银针,似笑非笑道:“谋财害命?”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农夫惊恐不已的脸。

他内心如雷震鼓,谋财害命的,确实另有其人。

他刚听说城里有户人家招募旷工上山采矿时,立马背上了铡刀前去报名,毕竟这等肥差,再晚些就飞走了。

报名处的大哥听说他没有家室,登时将他赶了出去。连同行的工友都劝他找个妻子留了后再来打拼,往往单枪匹马前来投奔的,都干不长久。

他确实犹豫过,可大总管这个位置明晃晃摆着,实在惹人眼馋。

为了尽快入矿,他去找了同乡的花三娘,花三娘为人淑慎,模样也俏丽,不少人上门提过亲,偏偏对没什么本事的他念念不忘。

花三娘爹娘嫌弃他一事无成,不愿将女儿下嫁。于是鬼迷心窍下,他使了些手段,诱哄花三娘来他家喝酒谈心。

后来,两人厮混在一起的事传遍大街小巷,花三娘名声尽失,同娘家因此决裂,闲言碎语之下,不得不嫁。

雨下得更急了,屋内人色各异。风悠悠吹过,人影在墙壁上扭曲成怪物的形象。

“你少吓唬人。”陈寿年向来看不惯江湖术士寻些旁门左道来欺骗这穷苦人家,更何况许延青在他眼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医术没学到家就出来招摇撞骗的医女,面色更加不善,“悬壶救世乃为医者本分,你医术不精还敢唬骗乡亲,等此间事毕,我自会禀报渝州衙门,辩个是非!”

许延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俊不禁,连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讥诮,不可置信般指了指自己,道:“我,医术不精?”

“陈大夫,我敬您年纪大叫您一声大夫,真论起术业专攻,您怕是得唤我一声……太师爷。”

陈寿年愤然起身,指着许延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

霍祈清暗自拔开了刀,谢承安余光银光一闪,弹指间也不动声色抹开了暗器。

许延青仰起头来,没有丝毫惧色,直勾勾盯着陈寿年喷火的双眼:“方才花三娘穴位出血,你是如何下的针?”

“花三娘孕期过度操劳,这三个月来她既要忙着收割,又要照顾自己起居饮食,早些小产你可知道?依她孱弱之身,根本受不了你方才这三针。”

“还有,她喉道有异物阻塞,周身血脉淤堵,呼吸缓慢,可能会致胎死腹中,这些你都不曾察觉……”

许延青缓缓站起身,高大身影瞬间笼住了怔在原地的陈寿年。

“而我们悬壶济世,医术精明的陈大夫,丝毫不顾及孕妇的情绪,不把她当个活生生的人,往她身上扎了三针保胎!陈大夫……是要去母留子吗?”

陈寿年被戳中心思,不由一噎,只得跌坐回矮椅上怒目圆睁。

农夫本嚣张的气焰在这一刻也偃旗息鼓,见屋内众人都不向着自己,眼珠一转便想往屋外跑。

然而步子没踏出去两步,一只手猛然将他拉回座位上,银刀出鞘,瞬间抵住了他的脖子。

一声惊雷平地起,闪电像是要撕裂整片大地,山间寂静霎时荡然无存。

青烟丝丝缕缕,油灯照亮女子淡漠面庞,一般是毁天灭地阎罗意,一半是救世救苦菩萨心。

寂寥雨声下,轩窗灌进来的风吹得许延青袍角猎猎作响,她缓步走来,不紧不慢朝他发出句句质问。

“花三娘,是你用正当手段,媒人作保娶进来的吗?”

她手起针落,银针陡然没入穴位,农夫吃痛,嚎叫声未起,便被谢承安堵了回去。

“你往清白无辜之人身上泼脏水,害她不得不嫁于你家!你逼神志不清之人委身于此,在这昏天暗地之中替你浣衣做饭,相夫教子!”

银针缓缓下沉,农夫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面色苍白,唇色尽失,已是不祥之兆,而许延青还在步步紧逼。

“你还听信风俗谗言,将她绑在牛背上反复折磨,受尽生育之苦!为省钱去街上赌坊,你一个大夫,一个稳婆都不曾请,如今倒还想要孩子?!”

厚重帷幕下隐隐约约响起抽噎声,陈寿年哑然失声,将花三娘的被子掖紧了些。

许延青每说一句,银针就会向下挪寸许,痛苦也就百倍奉还。

农夫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扶着他的谢承安手一顿,探向他脖颈处脉搏,随后朝霍祈清使了个眼色。

霍祈清止住许延青还想刺入的手,蹙眉道:“人快不行了。”

“姑娘……姑娘!”床上的人忽然急促呼唤起来,额上发丝被冷汗浸湿,面上也尽显悲戚之情,似是忍着剧痛,整个人苍白如同薄纸,嘶哑出声:“他,他有苦衷,求您别伤害他!”

许延青怔愣在地,利落将针拔出体内,帷幕后的呻吟声却不止。

陈寿年倏然伸手搭上花三娘的脉,再观她面色,登时起身喊道:“不好!花三娘要早产了!”

霍祈清道:“娄建!快问问附近乡邻有没有稳婆!我去烧火添热水!”

娄建应声抢出门外。

她端着铜盆热毛巾走过来,许延青正用钳子确定胎儿位置,刀刃轻轻划开一道薄口子,鲜血霎时喷洒出来。

霍祈清手掌温热,侧目一看,惊心夺目的血红,险些将铜盆打翻。

许延青淡声道:“你出去,和谢承安把那个男人看好了,我和陈大夫能应对。”

霍祈清木讷地点点头,走了出去,耳边花三娘凄厉的叫声不断回响,像是来自无间地狱。

院外大雨呼啸而至,电闪雷鸣间小屋外煞白的一张脸忽明忽暗,谢承安斜倚在门框外,朝雨帘伸出了手。

雨滴重重砸落在手心,犹如马蹄踏泥溅起的污水,边上的农夫被麻绳捆住倒吊起来,嘴巴不知被何处找到的布料严严实实堵住。

屋内是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混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黑夜。

谢承安扬了扬手中水,漫不经心侧头看向同样倚在一旁的霍祈清道:“潇潇雨夜,鬼神现身。”

“阿毓,你说这人,是鬼索命,还是神舍身?”

霍祈清眯着眼,她手上沾了血,是以背过手腕揩去眼角的雨水,隔着雨幕朝谢承安望去。

这人丝毫不避雨,雨丝顺着眉骨划过面庞,对面大红灯笼映在他脸上的光,乍一看像是溅了满脸血。

谢承安摩挲着腕间一道凸起的疤,他的面庞从未如此柔和,看向农夫的眼神却充满了杀意,他抬步,手中银光打了个转。农夫双脚来回挣扎,惊恐地摇头,嘴里不断发出呜咽声。

谢承安冷声道:“我看,是鬼索命吧。”

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谢承安骤然止住步子,低头望去。

不是雨水。

“你疯了吗?”霍祈清眼睛被雨打得睁不开,声音里暗含一丝愤怒,“你要杀的是别人丈夫,是死是活总得问问花三娘吧?!她生完孩子看不见孩子的爹,你让她怎么想?”

霍祈清压低声音,硬生生抽走他手中的刀,“别忘了,你刚被贬职到岭南,屠杀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吗?!”

谢承安垂眼看她,眸子中杀意渐渐散去,五指一松,银刀霎时被霍祈清夺回怀中。

“来不及了。”许延青侧目看了一眼屋外狂风呼啸的天,匆忙抽出银针纱布和钳子,对着陈寿年吩咐道:“用火消毒,打盆温水来准备接生。”

陈寿年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被塞进了银针,他茫然抬头,对上一双冷静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许延青沉声道:“先前我为她诊过脉,气血淤塞,胎位不正。我知道你擅用针灸正胎位,花三娘能不能活下来,要多倚仗你了。”

她身上依然是有股傲气的,甚至仍然看不起陈寿年。但生死攸关之际,竟也能放下成见,重新将人命交予他手。

陈寿年抿紧了唇,颤抖的手捻了捻银针,手起针落,稳稳刺入穴位。

正待拂去额上冷汗,自身后转来一道光影。

许延青燃起两支蜡烛,各放于床头床尾处,四下视线顿时明亮了起来。

她点点头,将温毛巾小心翼翼垫在花三娘身下,示意陈寿年继续。

其实她心里也怕得很,只是面上不显,从医以来,许延青只给妇人接过一次生,那时好歹还有经验成熟的稳婆打下手。

如今的场面却是只有一个赶鸭子上架的男大夫,和刚受了惊吓不得不提前产子的孕妇。

方才遣娄建出去寻稳婆,大雨倾盆而下,像是要将人活活淹死,只怕会耽搁许多时间在路上。

眼下花三娘已经疼得昏了过去,再不接生,两个人都保不住。

巨雷卷着厚重的云滚动,密密麻麻的雨滴犹如利箭呼啸破空,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电嘶鸣着将黑夜劈成两半。

一阵婴孩啼哭声划破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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