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关正在欧洲的会议刚刚结束,突然收到宋文兴传来的消息:薛琳死了。
一个交际花的死原本算不上什么新鲜事,然而台北一直有传言,说薛琳是容业城的女儿,容业城生于马来西亚的渔民家庭,早年被政敌逼得不得不远走缅甸,前妻也在缅甸过世,薛琳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长成以后才回到台北去。
林关正不只一次地想过容业城真是狠心,让女儿在台北名流里交际斡旋,为他自己做政治掮客,自己安安稳稳地坐在主席的位置上,把现任妻子的儿子送到日本去念医学院。在台北,男人们都知道这位薛小姐,却也没人多去在意这位薛小姐。林关正和薛琳还算谈得来,薛琳并不忌讳谈起容业城,林关正上次去见她,提到大选,薛琳吸了一口烟,平淡地笑起来:“容先生的消息有些从我这里来,当然,容先生也会分给我一些好处。我一个女人,总不能一直站到台前去吧。”
林关正在心里觉得,薛琳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还有种女人特有的幽默,他从来都愿意同聪明人谈话,所以每次相遇都免不了要聊一聊。而别人的家事,总不好过问的。他离开台北之前,蔡兴国在府上招待几位党外的生意人,林关正还遇见了薛琳,蔡兴国虽然是容业城的竞选对手,而有位香港来的生意人非要见到薛琳小姐不可,所以林关正并不意外在蔡府遇见她。
那天的蔡府花园里挂着晕黄的灯笼,薛琳穿了一条深蓝色缎面带刺绣的连衣裙,配了件白色洋装,长发规规矩矩地挽起来,戴了一对碧绿的翡翠耳环,席间一绺碎发散在耳边,她坐在林关正对面,那位香港来的李先生的身边,她举着酒杯,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有位叫小湄的佣人起初跟在她身边,看起来还有些稚嫩,李先生揽过她肩膀的时候,薛琳立刻挥了挥手叫小湄离开。
容业城的幼子在东京念医学院,容业城初见林关正的时候就提起过,那所医学院的校长也曾与林关正师出同门,彼此也算相熟,所以容业城对林关正的态度也很是客气。
蔡府准备的是buffet ,薛琳拿着酒杯经过林关正的时候,轻声地说:“你放心。”她的眼里有一层模糊的狡黠和落寞,眼神模糊而空洞,而乍一看上去却是含着笑意的,把落寞迅速地掩藏起来,藏在一闪而过的灵动的光里,她弯着嘴角笑起来,林关正顺着她的目光才看见,李先生正从前面走过来。 薛琳还与邓明秋有过一些交集,大约是因为都属于容系,他们很熟,似乎还有些什么暧昧的关系,林关正没有多问。
这样的事在邓明秋那样的人身上实在是太过平常,只要不是太过分,林关正索性当作没看见。
宋文兴在电话里说,薛琳是晚上被人枪杀在卧室里,她的司机、管家以及其他佣人都被捆绑处决,第二天早晨才被人发现。
林关正心里一惊,背后已经满是冷汗。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攥住又松开。他抖着手取出一支烟,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燃。
“我知道了,我很快就会赶回去。”
他的电话刚放下,邓明秋又打进来:“关正,你有没有听说台北的事?”
林关正扶着阳台的栏杆,夜风把他的衬衫都吹起来,法兰克福的夜晚没什么灯光,到处都是安静的,林关正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声音。
“有啊,宋先生刚刚打过来,说是......说是薛小姐家里出了事。”
“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喝酒。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对了,薛小姐家里一共九个人被枪杀,她总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佣却不见了。警方今天要派警员来向我们问话。”
“是不是容先生党内或者党外的对手什么的,不然薛小姐一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怨恨呢。”
“党内的情况只有容先生自己才说得清,而蔡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好了,等你回来我们再谈,警方已经到了贺通大厦了。“
林关正的烟烧了手指才回过神,他心里知道这一夜又睡不成了,回房间找到一瓶酒,才把安眠药吞下去。
在台北,林关正谈得来的人并不多,邓明秋以外,薛琳就算一个了,有容业城的场合就会有薛琳,所以他们经常相遇,薛琳多半会趁着人少的时候与林关正闲聊,问问他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薛小姐,你昨天才问过我有什么新鲜事,今天还来问我,要不是为了多跟你说上几句话博你一笑,我也不至于编造一两件新鲜事出来。”
“你看看我,光顾着来跟你套近乎,连记性都坏了。每次见到你都会害我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台北的新闻里在播放:“日前,台北市发生一起命案,并不活跃的立法委员薛琳女士,被发现死于台北家中,其中司机佣人在内的九人全部被枪杀,容业城政府高层以及立法院蔡兴国院长已经同意协助警方调查取证。”然后画面一转,容业城、蔡兴国还有一些两党高层在答记者问。
林关正没有再看下去,邓明秋匆匆地走上来,“警方还要面见案发前一天晚上见过薛小姐的人,你看,总统府都被民众围起来了。我们前一天的晚上是在容府里吃的晚饭,警察还叫我们去那里问话。”他拿了件衣服就要出门,“关正,如果晚上没有安排,就等我一起吃晚餐。”说完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邓明秋回来的时候似乎是很疲惫,他吩咐叶姐去拿酒,然后跟林关正说:“警长是你外祖父的老部下,做事一丝不苟,把我们反反复复查了一整天,”他把外套交给佣人,“我看警方的意思,是要查一查那位小女佣,可能是女佣和薛小姐之间有什么怨恨。我们那天晚上在容家的时候,我就没有看到那位小女佣。”
林关正似乎有些不解:“薛小姐出门一般都会带着那个孩子,看不出来有什么怨恨。而且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哪里会有灭门的本事。”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等一等容先生的消息再说吧。”
电视里的容业城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悲伤,他的神情就像在宣布一桩公事。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薛琳是容业城的女儿,容先生当然不能有什么表现,他是个谨慎的人。特别是这个时候,更是不能让蔡的人抓到什么把柄,”邓明秋点起一支烟递给林关正,“蔡的势力也并不小,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如果是容下蔡上,对我们来说来未必是什么坏事。”
在台湾,权柄在几方大势力之间博弈轮换,邓系的势力很大,与其说邓明秋是容系,不如说容业城是邓系。
林关正点了点头,“那也只好再等一等了,我去看看,外面好像下雨了。”
“是台风,我昨天看到的,今天会有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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