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燕归尘离开了侠义阁,慢悠悠地往回走。
左右也不着急,他也没从跳到屋顶上借道,而是就在地面上走街串巷,体会着尘世间的烟火气。
一路走着,经过了一处包子铺。燕归尘原先还没在意,但是听到伙计卖力吆喝着说包子刚出锅,又闻到空气中清甜的面香,燕归尘的腹部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咕噜。
先前给丁捉影治疗花费了不少力气,细算起来,上一顿饭已是四五个时辰前的事了,该吃点东西才是。
燕归尘从不为难自己,伸手进袖袋摸出几个铜钱递给了蒸笼旁站着的小伙计,换回了一个白花花的菜肉包。
随意找了张包子铺内的长凳坐下,谢绝了小厮要给他倒茶的提议,燕归尘将手里的包子揪成了两半,方便散去热气,自己好送入口中。
等着包子降温的功夫,燕归尘的眼睛也没闲着,不住扫视着街上的人。
街上的江湖人似乎比前一日又要多了些。意识到这一点的燕归尘眯了眯眼睛,真是离奇,百草大集应当对医者的吸引力更大些,怎么反倒是江湖人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向梧城聚集?
抬手将半边包子的一角送入口中,味道中规中矩,肯定是比不上前一天在知府那边吃到的包子,但是比起药仙居的包子还是好上了不少。
罢了,给小丫头也带些吧——这几日她也辛苦了。
抬手唤来了小二,指着挂着各式包子口味的木牌按照小丫头和自己的口味要了八个包子——这家的包子个头小,一只只比那茶盏杯口略大些,八个包子带回去恐怕还得配点清粥小菜才能让两个人吃饱。
燕归尘思索着,大不了还是去药仙居的饭堂弄点东西吧。
小二听了燕归尘的点单,有些为难:“客官,这些包子我们有自然是有的,却都还是生坯,这才刚刚送上蒸锅,您瞅瞅,这蒸笼还没上汽,估摸得再等个一刻钟时间才能出锅呐,您看可愿意等等?如果不愿意,恐怕您就得换几个口味了。”
燕归尘皱了皱眉头,虽然还是早上,但是日头已经有些灼人的感觉了,要是能不等他自然不愿意在外面待着,可是换口味的话……
燕归尘问了问哪些现在能立刻拿走的口味,好巧不巧,都是些师徒二人不怎么感冒的味道,燕归尘叹口气,罢了,再等等吧。
既然要等,燕归尘干脆要了盏茶,又找了个稍避阳些的地方挪了过去,端着自己的小茶盏等着包子出炉。
坐下没多久,燕归尘就看到个熟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他叫来闲聊两句吧。
这么想着,燕归尘对着那人的方向出声道:“白谷主!”
远远的,被穿着一身棕衣的青年搀扶着的老者听到了燕归尘的呼喊声,左右张望了两眼:“卓圃,你有没有人听到有人在叫我?”
名叫卓圃的青年也愣了愣:“师傅,好像确实有人在叫白谷主,但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听岔了,或许周围有别的人正好撞名了也说不一定?”
还没等师徒探究出个所以然,燕归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白谷雨,老夫在这里——你养生功夫那么好,不可能听不见我叫你吧?”
早有疑惑的白谷雨竖着耳朵正四处听着呢,燕归尘又指名道姓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白谷雨怎么可能还找不到方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等看清是谁在说话,白谷雨忍不住啧了一声:“原来在那边,只是怎么是这个老家伙?”
卓圃也看了过去,忍不住抖了抖:“诶哟,那是燕前辈?师傅,要不我们还是跑吧?”
“没出息……跑什么跑?你我习武,练得其实不过是些养生用的花拳绣腿——你还能跑得过这个凶星?”白谷雨拍了拍卓圃的后背,“壮着点胆子,我们过去吧,都被看到了,那就只能过去会会老家伙了。”
随后,白谷雨摆出了一幅热情的样子,朝着燕归尘的方向走了过去:“诶哟,燕兄!”
燕归尘站起身子,对着白谷雨行了个礼:“白兄这几日可还好?之前在武林大会上看到过白兄几次,只是苦于忙碌,没寻到空子和白兄闲聊几句。”
“哈哈哈,燕兄客气了,还没恭喜燕兄技压群雄,教徒有方呢!”白谷雨连连摆手奉承道,“我记得燕兄似乎在武林大会上受了些伤损,怎么没安心休养,反而是还在外面游历?这么说来,燕兄可是缺了什么药材,所以特意来这百草大集上看看?”
“劳白兄记挂……倒也不是特意来参加这百草大集,只是路过时听说了这医者盛会,见猎心喜之下便准备在此处盘桓数日,也好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涨涨见识。”燕归尘看向了一旁缩着的卓圃,哈哈一笑,“令徒也在?我记得他姓卓对不对?”
卓圃浑身一颤,勉强拱手行礼:“晚辈卓圃,拜见燕前辈。”
“诶哟怎么抖成这样啊。”燕归尘似笑非笑,“放心,这次我不打算怎么样,而且上一次还不是小伙子你出言不逊,我这才略施惩戒?再者说了,事后你得的好处也不少吧?”
卓圃一个激灵,往事涌上心头。
约莫十年前,燕归尘突然来百草谷拜访,和白谷雨说了没几句便出言开始讨要一味百草谷中珍藏的药材。
当时卓圃尚且年轻,见他讨要的时候语气强硬,忍不住替师傅说了两句话,暗讽了几句,当时就被燕归尘瞪了一眼。
白谷雨斟酌再三,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还是把药材给他了,又让自己送燕归尘出谷。燕归尘在出谷的路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之前拍了自己两下。
当时自己还一头雾水,不明白燕归尘这两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回去之后上吐下泻了三天三夜,第一天晚上就已经腿软的几乎蹲不下来,还是师傅特意找人加急打了个结实的架子放在茅厕,自己这才熬过了那三天,不至于因为腿脚无力堕入五谷轮回处。
等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自己的内家养生功竟然因祸得福提升了一层,师傅见状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给自己做了个解释:“你这是得罪了你燕前辈,被你燕前辈悄悄下手料理了——他的医术天下无双,必然是从面相就看出了你的情况,小惩之余还帮你你一把。”
“你燕前辈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有时候有点不要脸,但是他心里总有杆秤,有了亏损日后是会补足的。”白谷雨嘬着牙花说,“所以我想了想才把那味药材给了他,要是不给他有的磨人呢……要是惹急了,他气急败坏之下能把我们百草谷弄的翻过来,还不如给了他,结个善缘算了。”
“你看,他这不就在你身上回报了?”白谷雨叹口气,“但是好死不死你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他这人又有点小心眼,要不然他恐怕就不会让你吃这次的苦,而是直接为你调理身子让你功法更进一步了。”
“就当长个记性吧,下一次见了面你可记得收敛点,别自讨苦吃。”
卓圃当时心里对燕归尘颇有微词,对师傅的说法也不屑一顾:自己修为低微,哪怕在燕归尘的手段之下突破了一层,也比不上那株药草的价值啊?这不还是他占了便宜。
结果三个月后,从竹沥观送来了整整一大箱草药种子,其中不乏名贵稀有的草药,在以种植草药闻名的百草谷手中,那可当真是价值连城。
白谷雨抱着箱子,叹气道:“你看吧,这不就来了?老家伙最讨厌欠别人的——这一来一去的人情,这样大抵就算是还清了。”
在事实面前,哪怕卓圃在燕归尘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这下也不得不对这燕前辈多了几分敬佩,自己当时那么说话似乎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但是那也不是他对自己下手,让自己上吐下泻三天三夜的理由吧?
………………
回忆到这里,卓圃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燕归尘也不为难他,请两人坐下,又叫人送来两盏茶,客气道:“两位还没吃早饭吧,这儿的包子还算不错,两位随便点,我请客。”
白谷雨脸色有些微妙,头一次听说请客让人吃包子的。
不对,燕归尘什么时候主动吃过亏,其中必定有诈。
白谷雨不动声色地说:“不必,我们就是在外面晃晃,在客栈里已经用过早点了。”
话音刚落,卓圃的肚子里传来了声音。
白谷雨狠狠瞪了卓圃一眼:“……这小子就非得拆自己的台吗?”
卓圃无辜地看了回去:“……没办法啊师傅,您太抠了,昨晚我就没吃饱啊?”
燕归尘抓着这个机会赶快点单,不给白谷雨拒绝的机会:“诶哟,到底是年轻人,消化得快,小二,各式包子捡现成的先来六个!”
白谷雨被燕归尘这句话一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下来不及推辞了,小二手脚极快,燕归尘话音刚落,小二已麻利地从笼屉夹出六个包子。下一刻,六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就被摆到了桌面上。
白谷雨心里暗骂了一声,燕归尘这人请客从来都是不安好心,等这六个包子吃完,百草谷还不得改姓燕?
但是燕归尘直接抓了个包子送到了卓圃手中,然后抓着卓圃的手把包子撕成了两半,最后更是直接把一半送到了卓圃嘴边。
卓圃受人所迫,眼看着包子冲着脸来了,不得不张嘴咬了一口。
白谷雨一看,得,这下吃都吃了,说什么都晚了。
白谷雨也懒得再挣扎了,也抓了一个咬了一口:“诶,燕兄你还是这么……”
白谷雨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到了不那么难听,却又足够贴切的词:“……强势啊。”
燕归尘哈哈大笑:“你我也多年交情了,怎么还没认清楚现实?我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被人成功阻拦过?”
白谷雨哭笑不得:“燕兄你还挺自豪的?罢了,明人不说暗话,燕兄你便直说吧,把我叫来,意欲何为?”
燕归尘看着白谷雨小心戒备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放心吧,就闲聊聊,不会为难你们的。”
白谷雨白眼一翻:“只怕到时候就算被你卖了,我还得帮你数钱……卓圃你慢点吃,为师少你的饭了?”
卓圃是真的饿了,两位前辈说话也轮不到他插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把第二个包子吃了大半了:“昨晚吃的有点少,半夜就饿了。”
白谷雨恨铁不成钢:“那叫养生!晚上就得少吃点!”
卓圃埋头吃包子不说话,心想:师傅啊,年纪大了才要那么养生呢,年轻人就吃那么点,抬个脚功夫就消耗掉了,谁受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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