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月尽欢的劝慰稍显苍白,但是列云天还是心头一暖。
人在彷徨时总是需要关心和鼓励的——列云天若是能将烦心事向家人倾诉一番,也不至于这么憋闷。但偏巧时机不好:父亲病重,母亲忙于照顾父亲,连自己见一面都难,列云天实在是不想拿着自己这些事情去烦他们。
说来说去,眼前的诸多问题,都因父亲的重病而起。想到这里,列云天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永远是家里的支柱。有他在,天大的事情也能变得风轻云淡,大家心里都有底。
可自己和母亲都太过习惯于他的存在了,因此父亲出事后,两人才这么慌张无措。
这一次的事情也算给自己提了个醒,父亲年事已高,自己身为长子也该渐渐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了。
一时之间,列云天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自己真的能做得和父亲一样好,一人肩负起整个家的责任吗?脑中诸多思绪纷至沓来,有好有坏,反倒让他暂时忘却了先前的憋闷和不快。
月尽欢看着列云天沉思,只以为他还在纠结。
列云天心中的矛盾和质疑,只能靠他自己去打破,月尽欢帮不上忙——说白了月尽欢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家,说不上见识深远,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慰和开导列云天,
先前她努力劝慰了一番,语言却是那般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可为了拽住思想逐渐偏激的列云天,不让他再滑入深渊,她才不得不装出了一副通透的样子。
月尽欢心下暗叹:心想等姨父病情好转,自己一定得找机会向他说说列云天遇到的难处。知子莫若父,只有姨父才能用自己的阅历和智慧,给列云天答疑解惑。
纵然不行,姨父也能给列云天一巴掌,说不定就把他打醒了呢。
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连手上的茶水渐凉,香味尽失都没有发现,还下意识地捏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此时要是有人将他们手中杯子取走,二人恐怕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早就过了饭点,不少食客吃完了东西已经离开了。虽然也有不少人是冲着喝茶听书而来,不会因为过了饭点就离开,但茶楼里相比之前还是冷清了许多。
人少了,店里的伙计们就闲了些。掌柜的也终于得空,从小二手里接过茶壶,亲自朝列云天和月尽欢走来。
“列捕头,还有……这位姑娘。”掌柜的笑吟吟的,他已经从小二口中听到了二人打算做出补偿的想法,特意来试探试探的二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是真的想补偿,还是客气客气罢了,“我看两位桌上空空,也不听书,需不需要在下再给你们端些什么吃食上来?”
掌柜的是个八方玲珑的,虽然带着目的而来,但是他却先没有上来就表明来意,而是先找了个由头拉进与二人的距离。
月尽欢和列云天回过神来,顺手放下了手里摩挲了半天的空茶杯,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二人自己都知道自己不用什么了,但是不确定对方还要不要再来些什么。
掌柜的也不急着催促他们,拎着茶壶给二人的茶杯里又添上了水。
水声汩汩之中,二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列云天这才开口说:“多谢掌柜的好意,我们应该不需要别的吃食了。”
说完这句话,列云天顿了顿,又说:“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停留得久了,影响你们生意了?”
“诶哟,列捕头哪里的话。”掌柜的连忙摆手——他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这句话要是认下了,不是等同于朝外赶客人吗。
再说了,他敢把列云天赶出去吗,日后自己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列云天这个捕头的身份在梧城还是很吃得开的,这也是为何先前列云天吓走那么多客人,掌柜却吱一声都不敢,只知道蹲在前台后面,摆着臭脸算账。
掌柜顺势在桌子空着的一侧坐了下来,试探着问:“我听我们家跑堂的说,二位有事情想要跟在下商议……?”
这就是掌柜的狡猾的地方了。二人要干什么,他一清二楚,现在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但若他直接把事情提出来,二人难免生出被胁迫之感。拿得拿不到补偿还是小事,得罪了本城的捕头才是大事。
虽然列云天平日里行事正派,但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实际上是怎样的人。
列云天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点头道:“不错,先前在下行事失了考虑,在贵店无来由拔刀,吓跑了不少食客——我思来想去,你们是小本生意,想来很难承担这份亏损。所以作为罪魁祸首,我便想着亡羊补牢,出钱为你们补上这个缺口。”
掌柜的心中大定,但是还是装模作样推让了起来:“列捕头您客气了,虽说确实是有些损失,但这事情不能全怪您。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赔偿……还是算了吧。”
月尽欢听了只想笑——“确实有损失”,“不能全怪你”……这分明是在说列云天应该负责,也亏得掌柜的能说出算了二字。
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说的就是掌柜的这种人了吧。
列云天却是一愣,怎么有钱送上门,这个掌柜的还不要呢?
若是平时,列云天应该能很快反应过来掌柜的这不过是欲迎还拒,但他此刻神思不属,一时之间竟把掌柜的话当真了。
列云天闻言一愣,皱了皱眉。心想这掌柜的倒是通情达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
“那我们就更得把亏损付清了。”月尽欢见列云天好像还真的思考起了掌柜的话,赶快一句话横插了进来,“掌柜的您才是真客气,这次的事用银钱就能解决,算不上大事。可您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要列捕头的补偿,他良心不安不说,事情传出去坏了名声才是麻烦。所以啊,劳您还是算算损失,给我们个准数吧。”
列云天经月尽欢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接过话头:“不错,掌柜的您不必担心别的,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补偿的。”
掌柜的听列云天话锋不对,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列云天在月尽欢的纠正下将事情敲定,掌柜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两位真是……让在下说什么好呢,若是人人都像两位这般,不知道这世道要少多少纷争。”
说罢,掌柜招手叫了小二过来,让他去柜台为自己取来了账簿和算盘,随后当着二人的面算了起来。
“……还有拌面六碗,盖饭七碗,还有茶叶蛋一打,加上二位先前的餐食,一共三钱一百四十八文。”掌柜算完之后,顺手抹去了算盘上的零头,“两位就付个三钱银子就好。”
列云天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拿出了自己的荷包,但是荷包一入手,他惊疑地“嗯?”了一声——自己的荷包怎么这么轻?
再打开一看,列云天脸上立刻就有些挂不住了:荷包里虽然不是空空如也,但也是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几个铜板了。
别说是付清三钱银子的亏损,哪怕付清自己的饭钱都勉强——到了最后,吃霸王餐的竟然是他自己。
月尽欢见他愣在那里迟迟不动,凑过去悄悄问道:“怎么了?”
“我分明记得我荷包里有银钱的,但是……?”列云天抖了抖荷包,几个铜板碰撞地声音显得十分寒酸,看着一旁的掌柜脸色又有了阴沉下来的倾向。
列云天尴尬不已:“我想起来了,这两日我给父亲买药回去的时候,都是从自己的私房里拿的,一时间花尽了也没想起来再放些银钱进去。”
月尽欢扶额,随后掏出了自己满满当当的荷包:“我来付吧,列捕头您也是,出门在外身上不带钱也不觉得没底气?”
列云天神色愈发窘迫:“我平时不怎么花钱,荷包太重了累赘——尽欢你先帮我垫一下,我回头把钱还给你。”
月尽欢瞟了他一眼,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几粒碎银子掂了掂,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您点点,我掂量着差不多是三钱。”
掌柜的接过了银子,也不去看,笑着说:“姑娘看着就贵气,怎么会在这点小钱上使手段坏了清名?必然是足够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先前影响了你们的生意。”月尽欢叹了口气,“那些人也是,一顿饭钱罢了,值当逃单吗,吃一顿霸王餐还能让他们延年益寿不成。”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个,掌柜的也面露愤慨之色,“最可气的是,有些人专门点了最贵的吃食,然后寻了机会就跑,显然是早有预谋。我们有时即便能追上也不敢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跑掉。”
“怎么说?”列云天皱了皱眉,“这吃霸王餐又不占理,为何不揪住他们要钱呢?”
“不敢啊。”掌柜的苦笑,“都是些提刀负剑的江湖人,我总不能不顾伙计们的安危,逼着他们去要钱吧。”
列云天一怔,没再说话。
月尽欢却对这掌柜的印象好转了几分:多少奸商那可真的是把钱看得比人命还重,他们可说不出这话来——只要别亏了他们,谁管伙计死活呢。
“这些吃霸王餐的恶徒……实在是目无王法,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猖獗的?”列云天有些困惑,梧城的治安向来不错,怎么突然就乱了起来。
“这我倒是没怎么注意。”掌柜的叹息一声,“城里的江湖人愈发多了,但似乎是从昨日开始才愈发猖獗了,一日之内我们店里能出现五六次这样的情况,真是……”
昨日?月尽欢和列云天听了这个时间,互看了一眼:莫不是知府重病的消息传出去后,让江湖人失了约束吧?
也不知道列知府有没有算到这一点。
“我们店都还算好的了,毕竟人多,江湖人也不敢闹得太厉害,只是亏些钱罢了。”掌柜的唏嘘道,“我听说城北那边有家店还被人打砸了,连伙计都被打得满头血。要不是杭副捕头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列云天现在不想听到杭枫的名字,便咳了咳打断了掌柜的话:“这几日我们的心思都放在百草大集上,似乎确实忽略了江湖人增多可能带来的风险……等我回去就安排兄弟们多巡街。有了捕快们镇场子,想来江湖人也不敢再那么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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