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回

“垂拱殿刚刚传出的消息,官家封了中书省侍郎陶潇为右平章军国重事,为陶相。”

赵琛一怔,与这边同样错愕地赵知宁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消息来的实在令人意料不到。

朝堂风云变化,深不可测。且自前些年荣相倒台之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了大相公这一职位,哪怕是王逸王老先生,也只是担任了一个平章军国重事的虚名而已,并没有宰辅相公的实权。

“知道了,你先在外头候着吧。”

太子吩咐了一句,刚刚在殿门外的人影随即消失。赵琛见门口白策走得远了,便回头来继续问道:“既然知晓此案的人都是此下场,那尚书大人为何又要对本宫说这些?”

“因为此案似乎另有隐情。”

赵知宁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抹悲悯。

“此案发生在十七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刚上任。这个皇商周氏我原先在老师门下有所耳闻,他家三代都是为朝廷提供内用的织造、铜铁等物,因此颇受太祖皇帝以及太宗皇帝的宠信,不过自打今上登基之后,周氏一族的地位仿佛并不如前,因为当今圣上启用了前唐内廷所用的内廷晋升礼制。那如果换做殿下是当时的周氏,会如何振兴家族?”

“那自然是想办法从子嗣后代中选取几个机智灵敏的参加恩科考试,以此稳固在朝中的地位了。”太子思索了一会,回答道。

“不错,那周氏也是这么个想法。周氏自从二十年前东京城天花疫病之后便人丁凋零,到了那年能够上考场的就只有周老爷膝下的两个儿子,只可惜他家的小儿子在读书上头并不是那么有天分,故此便没有上考场。然则只有这个周大少爷进了贡院,紧接着没过两天贡院那边就出了事情,说周少爷舞弊,夹带文章进考场。”

“这怎么可能?国朝科举考试进贡院前那是要脱了衣服一一查验的,没有问题了才能够放人进考场,这不就是莫须有的事情么?”

赵知宁点点头,继续道:“是啊,不过这件事情便从贡院上报给了荣相,毕竟这是开国以来第一张科考舞弊的案子,荣相也马虎不得,便将此事面呈给了陛下。陛下便在垂拱殿单独召见连夜密审了周少爷,后半夜更是将周老爷叫进宫里一道审问。次日,周氏父子便在垂拱殿伏诛,听说是触柱而亡。兵、刑、户三部在周氏父子伏诛之后便查抄了周家,共查出违禁用品千余多件,白银三千五百万两。”

赵琛看着手中那封密折,最后几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氏一族男丁年满二十者判腰斩之刑,其余人等收押狱中,秋后斩首。”

赵琛默不作声,将手中那封密折放回桌子上,继续听赵知宁将这个案件继续说完。

“此案并没有在刑场执行,而是在刑部大牢中秘密处决的。不过我比较好奇,如果真的是因为周少爷在考场上舞弊的话,官家为什么不杀鸡儆猴,反而还要将此案秘密处决?还是说周氏一族根本就是陛下要铲除的一股势力?若真是连陛下都忌惮几分,那周氏一族背后的主子又究竟是谁?”

赵琛思量了一会,眼神最后落到了赵知宁的身上,冷声道:“既然知晓此案的人都已经落马了,那为何今日尚书还要将此案告知于本宫?”

赵知宁起身端端正正地给赵琛行了一个礼,赵琛见他突然这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问道:“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

“倘若日后我因为这件事情或流放或抄家斩首,这些我都认。但我只有一个心愿,恳请殿下在来日荣登大宝之后能够将此案探查清楚,整顿朝中这些脏污的东西,千万不要忘记当年老师对于殿下的一番期望,更请殿下不要忘记自己第一天入朝时的初心。”

自己入朝时的初心?

赵琛想起当年自己第一天上朝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陛下开了恩诏,允准他自己和赵理两个人入大庆殿旁听政事。

彼时他已经在王老先生的门下听了十年的课,算得上是王逸的得意门生,也是王逸此生教过的最有天分的一个学生。

“殿下,将来无论是殿下还是韩王谁继承宗祧,老臣都希望殿下能够保持一颗纯净澄澈的心,不要因一个人的罪孽便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更不要因为自己身居高位,为了保住自己的荣耀和地位便不惜一切手段地去栽赃、陷害、污浊他人。”

在跟随王逸步入大庆殿之前,王逸十分怜爱地将这个深陷权力斗争中心的孩童拢在怀中,替他将发髻上有些歪了的发冠稳稳地扶正,他苍老地声音里透着一股来自于文人墨客对于公平公正这四个字的向往。

“更要记得,做一个永远都要对所有人公正的君子。”

“做一个对所有人公正的君子。”

王老的声音犹在耳边,赵琛仿佛魂魄被抽离了一般,也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了。

“本宫答应你,你放心。”

“不!”

赵知宁继续保持着刚刚行礼的姿势,眼神坚定无比。

“我已经脏污了我入朝为官的本心,那是我为人臣者的本分。但殿下不同,殿下是姜宫中第二尊贵的男子,亦是这姜国未来的天子,不会有类似我这样的境况。故此,我希望殿下盟誓,将来定要做一个能够对天下人公平公正,清清白白地君王。”

赵琛眼中有水光涟漪,心头一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

夏日天光晴朗,窗外的树枝上郁郁葱葱,偶有几声蛙鸣声从相府水池边的石桥底下传出,房中的青铜如意小香炉中不断飘过几缕袅袅升起的紫烟,熏染了一旁美人榻上女子的眼角眉梢,留下一抹荔枝红色。

“小姐还是不肯用膳么?”

房门外响起一个男子低沉地声音,门外一直守着的丫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些天来就靠着几块糕饼还有茶汤吊着精神,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陶潇闷闷地哼了一句,从自己后头跟着的小厮手上接过一盘子水晶鸭胗还有一碗白粥,推开门走进房中。陶蓁听见动静,赶忙用袖口擦了擦刚刚眼角划过的泪珠,十分倔强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你若真是想寻死,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陶潇将手中的饭菜放下,上前了几步,见陶蓁的袖口上有着不深不浅地一道水渍,叹了口气,坐到了离她不近不远的一把椅子上。

“听话,若再这样胡闹,哥哥就真的……”

陶蓁听到‘哥哥’两个字,瞬间红了眼睛转过来瞪着他大声嚷嚷道:“你不是我哥哥!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你不是我哥哥。”说罢,她依然将头转了过去,一直盯着窗外的一株四季金桂默不作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在她身上那上等地绫罗衣裙上濡开一朵一朵的花。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陶潇听罢,刚刚压抑在胸口的怒气此时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瓷质的碗筷不免被震了一下,发出叮当地声音,陶蓁回过头来盯着他。

“要我跟你说几遍,这儿就是你的家!你究竟还要胡闹到什么地步?你知道阿娘为了你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么?她几乎为你把头发都给急白了,现在也躺在床上发高热呢!”

陶蓁听到此处,泪珠越发地大了起来,不禁缩成一团,靠在美人榻上放声哭了起来。

陶潇见她哭的伤心,觉得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过分,只是将桌上那碗粥往前面推了推,哑着声音道:“哭够了就用一些吧,好好想想这些天来我跟你说过的话。今日家中有我的烧尾宴,你也不用出来了,就好好呆在房里静一静罢。”

说罢,便起身走出了房间。余下陶蓁一个人在美人榻上哭着,半晌,哭红了眼睛的女孩儿将头慢慢抬起,她的左手边是一面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地铜镜,里面映出一个年纪十七岁左右的青春少女,模样清丽温婉。

“这不是我,这真的不是我。”

女孩悲愤的声音在房中回响,窗外极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聒噪的蝉鸣声,仿佛在回答她一般。

“我究竟是陶蓁……还是何姣姣……”

又有一滴眼泪划过她脸颊,那蝉鸣声停下,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她。

“姑娘今日打扮的甚是好看,只怕太子殿下瞧了一眼就能喜欢上咱们姑娘。”

荣宅内张灯结彩,只是不见一个喜字。荣清湘身上穿了一件碧青色浅绣蔷薇花纹样的大袖,肩上披了一幅海蓝色滚珍珠边的素缎霞帔,发间不过是一副有些暗淡的赤金百蝶穿花的头面。

“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呢。”

荣清湘面上一红,拿过一直放在妆台上的扇子掩面羞笑。

“照我说,姑娘入了东宫那就是头一份的恩宠,管她什么县主不县主的身份,那一位只怕绝对没有咱们姑娘美。”

清湘身边的一等侍女琼华故作傲气地把头扬了起来,双手叉腰地玩笑着,却被刚刚踏入房门的荣夫人给打断了话茬:“放肆!太子妃也是你这个身份能议论的?”

琼华悻悻地敛了表情,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荣夫人步行至清湘身后,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与自己年轻时期有几分相似的女儿,满眼含泪。

“我的儿,终究是我们拖累了你……”

清湘见自己母亲这样,忙起身牢牢地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安慰道:“不妨事的,阿娘。这没什么,圣命难违罢了,这原本就是我们为人臣子应该要去做的事情,况且能够再度侍奉于内廷,女儿也可为家里添点光彩。”

“要不是我们,你何至于为人妾室……”

荣夫人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清湘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门口响起来了一个清凌凌地女声:

“荣奉仪,奴婢坤宁殿掌事宫女芒种见过良人、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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