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刘氏见茶盏碎了,满脸惊慌地起身,倒不是和这满殿的妃嫔请罪,却是站起来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裙有没有被茶水污了一块儿,随即才起身,与皇后见罪。
“恕我没规矩了。没想着这茶盏离我离得太近了,稍不留神就翻了,一个茶盏罢了,圣人想必应当不打紧吧。”
皇后愣了愣神,摆摆手平静道:“一个茶盏而已,这没什么的,沈夫人起来吧。”
沈刘氏得了这句话后,便又乐滋滋地自己坐下了,旁边的淑妃见状,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沈刘氏,笑着问:“沈夫人这身衣服看上去料子似乎不错,只怕是灯笼锦吧。”
淑妃问完话后,满殿的女眷不复方才的叽叽喳喳,纷纷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沈刘氏今日穿着的那身水红色的宫装,沈刘氏自打今日入宫后便一直没能成为话题中心,几乎都是围着沈寒乔打转,亏得她知晓今日要入宫便提前将原先沈将军给她做聘礼的上等料子给翻出来做了这身衣裳,却一直没有人发觉,倒是这淑妃眼力不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瞧出来了。
“淑妃娘娘好尖的眼睛。这就是灯笼锦,还是那年我男人给我做聘礼的时候给我拿来的,我一直舍不得穿,还是前些日子听说要到宫中请安,我便赶紧吩咐人给做了这身衣裳出来,不是想着体面点儿进宫来拜见么不是……”
“到底还是沈将军出手阔绰,这灯笼锦只怕宫中都找不出几匹来。”淑妃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扇子放在了桌子上,眼角眉梢划过一缕讥讽的味道。
“他给我送这料子的时候也就是这么说的,道这批绸缎值老鼻子钱,说是能够抵得上东京百姓人家两年的吃穿用度。东京城遍地都是钱,这么点儿料子哪有娘娘说的这么好,穿在身上就跟糊了层纸似的,我还嫌它磨得我身上难受。”
那沈刘氏一壁说着一壁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裙,甚是有一些得意。张才人见他这副模样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几乎快到天灵盖去。桃夭在这边坐着,听得众人话头隐隐有些不对,却一时间也不敢在此刻贸贸然地插嘴,便只管看戏。
“自去年起陛下就下令东京城中严禁出现此种贵价绸缎,同时禁令各省不许再将灯笼锦作为贡品纳贡于朝廷,就连官员私下里都不得相互赠送此物。以防此等奢靡之风被百姓效仿。”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殿门外响起,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就连桃夭也十分惊讶,内宫禁地怎会有外男擅入,也跟着众人回头望去,却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着一袭枣红色的暗纹松柏样式的圆领袍走进来,面带微笑。当真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贵不可言。
桃夭一时间不禁看呆,而那少年进殿之后也是盯着桃夭看了片刻,冲她笑了起来。桃夭瞬时间脸红心跳,想她也是三十好几的知识分子,从前在大学的时候也谈过男朋友,但要论起脸长得好看与否的这个程度,那还是眼前人更胜一筹。
“太子来了,今日的政务可忙完了?”
皇后见着赵理,会心一笑,松开了刚刚还在搂着沈寒乔的手,转身吩咐芒种去将平时赵理爱吃的点心还有茶汤给拿上来。太子对着皇后行了一个礼,又转身对着满殿的妃嫔见了一个常礼,便转过身来对着沈刘氏继续输出。
“沈夫人今日这身衣裳虽然名贵,却实在不衬夫人的脸色。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平西将军回京,本宫曾送过一份贺礼,其中便有一匹墨绿色的锦缎,像夫人这般上了年纪的妇人还是穿那样的颜色较为好一些。水红色太轻浮了点。”
沈刘氏满脸羞愧,自知吃瘪,当下便坐在角落中静静地吃茶,不再说话。桃夭听闻皇后称呼他为太子,自知这就是将来她的未婚夫,霎时间脸红成一片,就连端着茶盏的那只手都有一些不稳。
天哪,要说谈恋爱还得找一个看起来长得不错的,论起赵琛的这副模样,在高中和大学里估摸着得是能够迷死一大批少女的那种顶级货色,前提是他自己也得捯饬捯饬自己。但就这个目前的这个长相来看……
以后自己和他要是吵架估计桃夭都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巧了么,准新娘看准新郎,越看越喜欢。娘娘快瞧,县主脸上那一大片都红完了呢。”
淑妃掩扇笑着,殿中其他几人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桃夭当下只觉得脸上飞快地就烫了起来,偏偏身边还没个趁手的物件儿能够让自己挡一挡,就只能用袖子随意遮了遮。
“吾都快忘了这茬子事儿了,你们先前在年幼时就曾经见过一面的,后来便再没见过。那次吾让他去国公府瞧你,你们就隔着一道帘子来着,就这么都没见上,今儿倒是见上了。”
皇后笑着,示意芒种从旁边的珍宝架上取了一把苏绣的桃花团扇拿过去递给桃夭。
桃夭接过那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努力地稳了稳心神,道:“娘娘们就知道打趣我。我还是带着沈家妹妹去避避嫌吧。”说着,桃夭便特意绕过了站在殿中的赵理,用手中的扇子遮挡着自己早已羞红了的脸快步到座前拉了沈寒乔,两人一起小跑着出了殿门。
话说赵理刚刚自打进殿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了这个在张才人身边的丁香色女孩,要不是皇后提起,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这便是自己那个小时候见过的安宁县主……
“你就是母后说的那个小县主?”
“是的,殿下。”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家的县主把自己吃的这样胖的。”
小女孩儿的脸瞬间被气的涨红,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晃来晃去,半晌,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奶声奶气地‘回敬’着那个嫌弃自己胖的小小子:“这才不是肉,这是祖父对我的爱。你肯定没有祖父疼你,所以你瘦!”
说完以后就冲那小小子比了个鬼脸,转头便跑到集英殿里去在皇后和陛下的面前狠狠告了刚刚那个小小子一状。
赵理回过头望着刚刚跑出殿外的少女,适才脑海中孩童的声音自耳畔隐去,满殿的欢声笑语也在这一刻于他而言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他此时此刻眼中便只有刚刚那个在丁香色衣裳里一闪而过的绯红色脸颊。
桃夭,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夭,桃夭。
逃之夭夭。
几日后,垂拱殿。
“朕听闻,近日来京中对于去岁大理寺和太子监办的盐务使贪污一案似乎颇有一些议论,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皇帝坐在椅子上,书案前是一道又一道关于谏议大夫递上来的劄子,每一道劄子上无外乎都是提议重申此案,令人头疼。
“臣认为,此案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当时刑部和大理寺所提交的卷宗记档在大朝会的时候都由太子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官家,并没有什么不妥。”一个拿着芴板身着红衣地官员垂手而答,这便是近一年来官家的宠臣陶潇。
此人出身寒门,是前年恩科考试中中了前三十的举子,琼林宴之后便被皇帝调往翰林院任职,之后又因其恩师的缘故被调往中书省任职。虽说不是状元、探花一类的功名,但陶潇的文章精炼独到,文才斐然,官家对于此人倒是印象深刻,故此在他至中书省后便分外宠信。
“但臣听闻,民间百姓对于此案倒是颇为熟悉,更有甚者能够清晰地讲出由刑部所提交的张府查抄家产的清点单子其实有两份,一份递交给了官家,另一份则是刑部和大理寺自己留了一个档。”
说这话的,是当今的平章军国重事及太子恩师——王逸。王老先生可谓是和安国公一般的三朝元老,在早年间荣府尚未被查抄时便和荣相在朝中相互制衡、形如水火。
“此话当真?”皇帝挑了挑眉,将手中关于提议重申盐务案的劄子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王老先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是百姓们的闲话,本不应该当真。但官家执掌天下,顺应民心,老臣认为还是有必要要和官家讲明。”王老先生朝着皇帝拜了拜,继续说着:“东京城中盛传,从张府的收支记录中有一条,至和十七年曾收《武后临朝图》一幅,但此画乃宫中所赐,是张氏独女入宫赴宴之后领到的恩赏。”
“朕不记得内宫中有存放此画。但朕不解,不过一幅画罢了,为何要单独再造一份档呈上来?”
“因为早年荣府被抄时,也被抄出来一幅《武后临朝图》,臣记得是至和十八年年初时,荣相摆席时所收到的贺礼。”王老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份记档,呈给了皇帝。
皇帝打开一瞧,那上面确实是一份当年荣相被罢免抄家时刑部所呈上来的财产单子,确实有这么一幅画,并且底下盖的也是刑部、大理寺、兵部的大印。
“照你们这么说,其实盐务案和荣相案是有所关联的,是么?”
殿中的几人默默不语,皇帝沉思了一会,便吩咐他们下去,随即便将一直在殿外候着的明先生唤了进来,吩咐道:“明日去宣旨,将荣相府中的那个独女提来。朕有话要问,别走漏了任何消息。”
明先生点点头,应了一声,刚刚转身的时候却又被皇帝叫住。
“务必要将坤宁殿那边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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