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夹在风里猛烈地撞击着少年的身体。
两人没有说话。
江浅沉默着,池深也一直低着头。
果然。这种情况池深已经在沈凌身上看到过一次了。
果然还是自己出问题了。
“然后呢?今早你和爸妈为什么会谈起这些?”江浅用平静却又带有颤抖的语气突然打破了沉默。
池深慢慢抬起头,尽量冷静地说:“今早我爸提到我堂哥,说他前两天带了个男朋友回家,说他不知羞耻,说他不是东西,我没忍住,为我堂哥辩解了几句,我说这没有什么,只是个人选择而已,况且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池深一只手卷着围巾下面的流苏,叹了口气。
“我爸一听就急眼了,问我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说我只是表达了一下我的想法。”
“我教育的儿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哎呀行了,少说两句吧,池深,吃完饭赶紧上学去。”妈妈打圆场催促池深。
“少说什么?就是你惯的!你儿子天天胡想八想,这哪是个正常孩子该有的想法!”父亲却将矛头又对上了池深妈妈。
“凭什么?我是个人!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池深终于忍不住了,积压着多年的情绪和阴霾一同冲破了心理防线。
“池深!别说了!快去上学!”池深妈妈推着池深往门口走。
“啪——”男人走上前推开女人,打了池深一巴掌。
“我不去。我现在就在这把这些说清楚了,我也是。”池深慢慢转过头来,眼里刚刚的怒气仿佛已经浇灭了,只是眼眶有点红。
“你…你是什么?”妈妈颤抖着声音问。
“我和我堂哥一样。我喜欢男生,我不知羞耻,我他妈不是东西。”
池深咬着后槽牙,把一个一个平日里都会说的字连成他曾经想都不会想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突然一个透明的重物划过池深的眼角,重重的砸到门上,像一簇铁链,在池深身后稀里哗啦地炸开。
池深顺势转头看向那重物。
是他父亲一气之下扔来的烟灰缸。
女人一下扑到池深面前抬起手颤抖着触碰着他的眼角,转头吼男人:“你有病啊!这是你儿子!你要打伤他怎么办!”她又转过头来,发着不连贯的音节,红着眼圈质问她儿子,“不是的不是的,小深,你只是一时气话,妈妈懂你,你顺顺气,我们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好吗,你快去上学吧,好吗?”
池深抿着嘴,眼眶通红,浑身松了劲。
“妈,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帮我请个假吧。”池深拿开女人的手,拎起放在旁边的书包走了出去,走到小区门口,从包里翻出手机。
“我晚上回来,不用担心。”池深给妈妈发送短信后,把手机关机,扔进了书包里。
“然后我就在这里躲了一天,”池深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了很多,脑子很乱,我就从书包里翻出来这本物理题想着转移转移注意力,但我还是很难受。”
我还是很难受,我不敢也不想回去面对父母,如果没有早上提起的那件事,我本不忍告诉他们你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别人眼里不被接受的那类人。
我其实很冷,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是亲情,是世俗的偏见,还是那份越来越不愿意面对的友情。
江浅,我没有很自由,也没有那么优秀,更不会是完美的。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很美,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也应该来看看,你很适配初春落日冷色调的温暖。
江浅,我想见你。
江浅不怎么会安慰人,只是默默地坐在池深身边,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喜欢男生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我不知道。我有试着纠正过,之前我以为我只是没有喜欢的人,不一定是只喜欢男生。”池深慢慢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后来,我越来越确定了。”
因为你出现了,江浅。我在我对你日渐动摇的友情里感受到了别的感情。
它藏在我对你的每一句话里。
而这个感情注定不会是透明的。
“所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江浅转过头对上池深的视线。
一瞬间池深的心脏仿佛就要跳出来。
池深还在头脑风暴编造理由时,江浅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倒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你不会喜欢沈凌吧?”
“你从哪看出来的?”
池深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带有反驳和否认的意味质疑了江浅的结论。
挺好,倒是省得自己编理由了。池深有时候还是有点佩服江浅的脑回路。
“不是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还经常一起打篮球,上学期他还连续一个月每天请你喝食堂的豆浆,早上有时候还会给你带早饭,过年的时候他还在你家贴对联,还有今天下午他还特意去找你…”
江浅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池深听,池深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到沈凌为我做了这么多。”
江浅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告状的心理。
池深捏了捏江浅的手指,把还沉浸于找证据的江浅拽了出来。
“我对他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况且那小子从小就追各种漂亮女孩,他给我买饭或者请我喝豆浆要么是打游戏打输了,要么就是打赌打输了。”池深假正经着说。
“不过他知道。”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喜欢男生,大概也知道我喜欢你。
池深把这句话揉碎,裹在自己看向江浅的目光里。
江浅对感情并不迟钝,他能感觉到池深对自己的不一样,但他不敢确认。他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怕内心的悸动只是一场空。
江浅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跳过分析自己对池深的感情这一步了。
他突然开始纠结池深喜欢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池深轻轻敲了一下江浅的脑袋。“你又乱想什么呢?”江浅像是猛地惊醒一样,准备狡辩,池深又说:“冷不冷?咱们回教室吧,回去把作业写写。”
江浅呆呆地点了点头,利索地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前,转头发现池深还坐在墙角。
“你等等,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教室里还在上晚自习,两人像做贼一样悄悄的从后门溜进教室,但由于两人的座位在前排,所以还要穿过摆放的歪七扭八的书包的过道。
等走到位置上,不可避免的打扰到了因为一道小小的物理选择而抓耳挠腮的王启瑞。
“你俩干啥去了!”王启瑞用最大音量的气音质问两人。
江浅立马转头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王启瑞小声点,王启瑞低着头眼睛瞥了一眼前门,又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后门,确认老师不在后才继续压低音量问。
“我还以为你俩私奔了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浅心虚地看了眼池深,发现对方也在低着头看他,江浅立马移开视线。
江浅是很乖,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但他的父母其实从来没有硬性要求他做些什么,他很幸运,有对很开明的父母,所有的压力都来源于他自己。江浅长大后父母放任他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关于同性恋,江浅是有了解过一些的,他之前有听过爸爸说起一个同事,是同性恋,结果被家里送去强行治疗,吃各种的药,结果几个月后回去,整个人都不像从前,每天昏昏沉沉,工作上浑浑噩噩,江浅的妈妈听了后十分惋惜,也为他不平。
“他家里怎么能这样,这明明不是病,他家里人还给他当病治!”
“我也觉得有些过分,本来健健康康一小孩,工作也很积极,回来后天天萎靡不振,说啥也听不进去了。”
“人家喜欢谁就喜欢谁,感情又不是吃药吃出来的。”
江浅看着爸妈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也开始思考这件事。
江浅有些木讷,他还没有喜欢过人,准确说是友情之外的喜欢,江浅也会喜欢和某些人待在一起,但只限于友情。
不过是男是女又如何呢。江浅想。
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又如何。
江浅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池深还是池深,在江浅心里他没有任何一点改变,他还是自己的好朋友。
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月考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大家还在沸沸扬扬地对着试题答案,程老师悄悄的从后门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因为一个选择题争得面红耳赤的同学们,转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走到了讲台上。
“知道大家刚考完试都很激动,接下来我要说一个更让人高兴的事。”程老师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下,看着讲台下面一个个坐的板板正正的同学们,仿佛是不忍吊着大家的胃口。
“我们这周五要进行春季徒步,一天一夜,晚上住在森林公园里的露营基地,我已经在家长群里通知了,大家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可以跟我请假,原则上都得去哈!”
“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甚至有人开始捶桌子,王启瑞扳着前座刘栋的肩膀疯狂地摇晃。
“不是假的吧!!”
刘栋被晃的头晕,但也是很兴奋的回应他:“真的真的!我们要出去露营了!!”
江浅不敢相信,在高中这样甚至学习时间都不够用的阶段,学校居然会让他们出去露营。
“真的吗!”江浅转头激动地问身边的人。
池深看着江浅亮亮的眼睛,笑了笑,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捏了捏江浅的脸颊。
江浅的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来,周围本来乱哄哄的教室此时仿佛只剩下他和池深两人。
江浅感受到自己就在池深的眼前红了脸,耳朵也烫烫的,本来因为激动而加速的心跳现在跳得乱七八糟。
池深看出来了江浅的无措,很快松开了手,用刚好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学校每年春天都会组织高一的学生进行徒步,只不过没想到今年还会在外面住一晚上。”
江浅飞快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坐正,翻开面前的题却一动不动,和周围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点可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