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刀

空中独悬一轮月,月下屋檐,谢和玉独坐,神色凄凄,晒月也孤零零。

与元翡道别前,她像是终于想起云商婆婆的嘱托,开口打听起那位可以为她治病的老祖,可当时元翡说得是:

“我只知五十年前云商前辈入云外涧,而关徵前辈亦随她而去,至于后来是否回到了药王谷,晚辈便不知晓了。”

“哎!”谢和玉重重一声叹息,愁得她耷拉脑袋,抱着膝盖就想将自己埋起来。

早知道就赖在小屋外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找不着剑没线索便罢了,还平白惹了故人伤怀——谢和玉抬手拍了拍脑袋,很是沮丧。

但她弯腰抱膝,正要独自静静,忽地感觉腰上有东西膈着,伸手一掏,掌心莹润一片,原是她失忆起便视若珍宝的那块碎玉。

谢和玉道:“差点把你忘了,早知道再问问小翡见没见过这样形制的玉了……”

谢和玉嘟囔着,两指捏着碎玉对光,仰头再低头,动作却一怔,这一顿并非是瞧出了玉的问题,而是低头时,视线正对院落,恰好望见了远处不苦堂旁的小院中,划破长夜的一道刀光。

嚯,打起来了?

谢和玉眨眼远眺,手中的碎玉抛起再接,团进手帕中再安放妥当,横竖都要在外老实几天,还是不要掺和旁人的斗争。

于是屋檐上坐够了的谢和玉起身拍拍手,正欲往下走回大路,却在耳尖微动后猛地往下一蹲,好一把锃亮的大刀擦着头顶飞过,没入屋檐旁开的正盛的花叶中,再听轰隆一声,谢和玉惊出一身冷汗。

天奶,哪儿来的拆房子的冤家?

风声迫近,几乎是下意识,谢和玉窜起,五指成爪随意一抓,捞下个沉甸甸的黑布袋,惹来夜行衣的小偷不可置信回眸。

小偷大骂:“搞黄雀在后这手是吧,不要脸!”

谢和玉忙道:“对不起对不起,还你还……”

还你两个字还未讲完,没入花叶中的长刀一个回旋,谢和玉往旁一滚,说完遗言的小偷便成了刀下亡魂。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谢和玉坐在屋檐上捞着布袋,手扒拉着瓦片望去,而此刻屋檐另一边,一黑衣女子踏月来,长刀回手,刀身依旧雪亮,未有半分血迹。

背着月光,隔着一小段距离,谢和玉愣是没看清那姑娘的长相,却清晰的望见了那把无坚不摧的刀。

刀身近刀把的地方,刻着两个字。

眠花。

谢和玉唇齿间咀嚼过这两个字,她一抿唇,正想开口打破气氛,只可惜月下刀客不想啰嗦,她的刀代她说完了。

直袭门面的刀说:砍一个算一双,顺手的事。

谢和玉后仰下腰,避之锋芒,两手并指以气削长枝充剑,在长刀下劈时旋身至屋檐另一侧,抬手却是垂枝,枝上还坠着个花骨朵。

谢和玉扬起脸,左手将布袋一拎,朗声道:“这位少侠,你的刀很好,不过我与方才的小贼并非一伙,东西还你,看看可有什么少了。”

刀客背光,谢和玉却是正正好迎着月,照的她面上白净,映得刀客眸光沉沉。

僵持片刻后,谢和玉听那姑娘开口,是极冷的一句,还是唤她的名姓。

柳眠花低声道:“……谢和玉?”

心下咯噔一下,谢和玉顿觉有些不妙。

不怪她自作多情,可这一路,唤她名姓自诩她故交的,开口来不是老相好就是负心人,总不能这位姑娘,也是她记不得名姓了的小冤家吧?

谢和玉此时才后悔,当时元翡说得树大招风果然不无道理。

谢和玉干笑道:“少侠,你认错人了。”

是谁都行,反正不是谢和玉!

柳眠花忽地古怪一笑:“认没认错,问问我的刀不就知道了。”

眠花刀迎上花枝条,结果便是谢和玉被她撵着满谷跑。

没剑的剑客像根草,有刀的刀客饶不了。在第三颗巨树被一刀截断后,谢和玉踩上刀尖,往上后翻跃起,轻盈的像是一片被风拨动的叶片。

而在谢和玉跃起时,柳眠花的刀也毫不犹豫斩出,却被一卷布匹卷住刀身,谢和玉于屋檐上扯住绸缎的另一端,一拽,但柳眠花没松手。

柳眠花嘲道:“‘死’了三年,活过来不记事倒是记得沈绫罗教你的这一手,好啊谢和玉,你很好——”

拽着绸缎一段的谢和玉有些茫然,这一手是她教我的吗?

试刀问真假本就是幌子,在谢和玉屋檐顶上抬头扬手时柳眠花便认出了她。

南剑北刀,她与谢和玉少时扬名在一处,哪怕是化成灰柳眠花也不会认错。

可月下遥问,故人非故人,从地府爬出来便将一切都忘了?

我偏要你想起来,想起我来。

柳眠花生了副极秾艳出挑的美人面,眉目却是冷的,此刻她仰头,端是副云淡风轻温柔似水,字句却咬的极重:“你、死、定、了。”

话音还未落地,柳眠花手下一拽一扯,布帛碎裂,谢和玉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屋檐。

刀光至,谢和玉找不到枯枝替剑,于是又是绫罗一卷,这次刀卷住也脱手了,但柳眠花却找准机会一个近身,长刀落在瓦片上一声清脆,谢和玉也被死死压在了屋檐上。

柳眠花冷声道:“记不得就想,我打到你记起来为止!”

一拳骤然落下,谢和玉猛地偏头,而拳头落下的瞬间屋檐打穿,惊得谢和玉瞪大双目,也吓得屋子里刚闭上眼的周盈鲤鱼打挺。

谢和玉惊诧:“冤家,你来真的啊!”

周盈大怒:“谁啊!”

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的周大小姐还没来得及叉腰骂街,破门而入的元翡便抬手一扯,埋进怀里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周盈亲眼见证的屋顶的塌陷。

病床都给热心人几拳改成露天观景床了。

“轰隆——”

一片狼藉中,谢和玉摔得眼冒金星,而柳眠花骑在她身上张牙舞爪。

柳眠花怒火中烧,手下连环拳一刻不停,骂道:“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想不起来再吃我一拳!”

疼,头疼。

谢和玉此刻完全分不清是失忆的疼还是撞的痛,但她好歹真从朦朦胧胧的回忆里掐出细枝末节,虚弱地抬手去挡,求饶道:“小花、小花,我记起来了,别打了。”

而回应谢和玉的是柳眠花毫不犹豫捣在她腹部的一拳,柳眠花怒声道:“不许叫我小花!”

这一声与记忆里的一幕重合。

谢和玉抬首,彼时正年幼的柳眠花还是个扎着两个麻花的漂亮娃娃,小木刀却早就挥的虎虎生风。

她当时也是这么喊的一声:“小花。”

之后便是整个平云山绕圈的追逐战,而那时的她轻功远胜柳眠花,脚底抹油一溜烟,那声不许的怒吼便被甩得老远。

可如今,这一声真真切切的响在耳边,谢和玉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的。

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的谢少侠蜷起身子,一改口,颤巍巍道:“柳眠花,这下没死也要被你打死了……”

一秒、两秒。

改完口的谢和玉迟迟没等来回应,她蜷着的动作因腹部疼痛消减而放松,随后抬眼想去看人神色,却恰好有泪落下。

滚烫的一滴泪,砸在谢和玉眼下。

传闻里漠北一刀劈风破雪,教无数刀客生出心魔的梦魇,此刻却嚎啕大哭。

谢和玉才陡然惊觉,短短三年光阴,竟教青丝成雪。

是……因为我吗?

谢和玉茫然抬手,或许是想要去看那缕白发是真是假,可柳眠花却握住了她的手,她恨声道:“谢和玉,再有下次,我一定亲手打断你的腿。”

谢和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应答的话,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一侧,因坠落而散开的黑布,滚进尘埃里的那一块玉石,正与她身上的那一块相差无几。

你怎么会有这个?

但谢和玉还未问出这句话,门口一声冷笑便唤回了所有人的理智,沈琳琅抱手站在已经可见弯月的屋门前,笑眯眯问:“谁干的?”

元翡与周盈伸手一指,是旁边骑着谢和玉的柳眠花。

沈琳琅的视线冷冷看来,谢和玉一激灵,毫不犹豫往上一指。

而柳眠花同样冷冷回看一眼,两人视线交锋,空气中竟隐隐有火药味弥漫。

沈琳琅额上凸起青筋:是你?

柳眠花不屑:是我,怎样?

谢和玉默默往外爬了爬,朝元翡伸手示意她拉一把自己。

这是要打起来了,她还是先走为妙!

只不过元翡才刚伸手将谢和玉拽远一些距离,门外便有第二位来客的脚步声。

随着一阵沉闷的咳声自门口传来,元翡迅速低头,下意识收手,忘了倒霉师娘还在,于是谢和玉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新伤加旧伤,眼冒金星一时半刻。

只不过这一回,她面前多出了一双云纹的靴子。

她抬头,月下是方才冷泉内见过的熟人,此刻她已然换了装束打扮,至少看起来不再像是“枯枝”了。

沈绫罗轻声问:“柳少侠,我的东西呢?”

倒霉的周大小姐:怎么扰人清梦,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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