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搭车小伙伴

吕城,闹市区。

戴着防风面巾的老妇摊前叫卖,看不清眉眼的大姑娘梳着黝黑长辫,身条婀娜地跪蹲在侧,手中的活计不停。时不时地有不避风的小孩子上下跑动,手中攥着竹蜻蜓风车等玩具,随着他们的颠簸,风页无限转动形成彩色旋涡,小孩子帽子上的彩色毛球也在跳动。

一旁等待消息的人瞧着新鲜,随手摘下毛球,引得小孩子嚎哭。

那人身材高挑健硕,用暗色头巾包裹住面容,衣着却极其浪荡不羁,若不是腰间那岌岌可危的带子一直努力维系着,一个转身就能坦胸漏背,影响不佳。此人贱嗖嗖地将小孩子惹哭,露出来的眼睛丝毫没有愧疚,反倒带着‘哎呦,这小崽子还挺有意思’的笑容。

在小孩子召唤母亲前,伴在身后的年轻人蹲下身,将腰间锦袋里的糖果递上去,及时制止了不必要的干戈。两方谈和后,小孩子葡萄般的大眼睛瞪了那讨人厌的一眼,和小伙伴们快乐离去,他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分发战利品。小孩子们一窝蜂离去,那人没得玩,便只能领着年轻后生一同进入他们的目的地。

和平酒楼。

年轻人初初跨过门槛的时候,屏住呼吸不敢抬头随意张望,那面绣着和平酒楼四个大字的旗帜早已被风沙腐朽,满面污黄不说,还有数不清的撕裂。即使如此不堪,这面旗帜却承载着无数人关于江湖的梦想。

曾经无数次在话本里看到过的‘传奇’地标,如今第一次真实见识,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威武,导致年轻人心情略微复杂。昆南吕城地处偏僻,说是最大的酒楼,实际上规模也就堪比鹤度大城中的一个小酒馆,分为上中下假三层,皆是生意兴隆热闹非凡。优先入内的前辈已经被笑容可掬的小二引到二楼雅座上,点酒点菜。

年轻人却没有选择跟上去,反而在大厅中踌躇。

立在门口揽生意的几位小二也不催他,依旧笑容开朗地对顾客迎来送往。

恰逢大厅内有几人突然生事,开始摔碟子摔碗大呼小叫。酒楼内许多客人同时往那个方向瞥去,心中估算发生了什么事情,乔春衫自然也不例外,为了不招摇他没有随身携带鱼竿,只是腰间别着玉笛,如若真要动起手来,他也可以助一臂之力。乔春衫目光炯炯,倒是门口诸位小二一副悠然自得、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还体贴地为乔春衫奉上一杯新茶。

世家公子出身的乔少侠先闻后品,略带诧异地赞叹,“这茶如此香甜,不是凡品。”

“客官好见识,此乃店内特调,取荔枝,甘蔗,秋香果叶和上等红茶一同烘焙过的,老板名曰:‘心平气静茶’。喝完后会心情舒缓,神色愉悦。”

“多谢。”乔春衫礼貌道谢后,立刻掏钱赏。

小二却笑辞,“客官不必如此客气,此茶免费,不单单是我们酒楼,您到每一家平字号内,都能无偿享用到。”

平字号……众生平等的那个平吗?

乔春衫心中微动,一直听说江湖六大派独一份的众生门离经叛道,聚集一帮子乌合之众,每日搅合浑水,上不得台面。可观此酒楼内有如此能说会道,气度不凡的小二,或许不该小窥。

另一处吵吵嚷嚷的怒火也逐渐被平息。

“得饶人处且饶人,二位客官,都是江湖中人,何必为一盘小菜过多计较呢?”化止干戈的小二巧舌如簧,不卑不亢,平静地将双方客人安抚落座,“要不然就当给小的一个薄面,各退一步,小事化了,这帐算我们和平酒楼的,二位客官就此歇下可好?”

乔春衫也静静地等待着结局。

那夹在中间的小二身量瘦小,嗓音柔和,轻易可能就被忽略了去,想必闹事的一方也是这么想得。再次拍桌而起口出狂言的下一刻,就被小二一个肘击,单手内拉接着一个轻推,拱了出去。

压根没看出小二用了什么劲力,人已经轻而易举地被摔出酒楼,摔了个四仰八叉好似小乌龟,蹬腿半响才站起来。

单看外表着实看不透这小二功夫不同寻常,甚至可能是大派出身,名师教导,或者从小天赋异禀,武学奇才。

小小一个酒楼藏龙卧虎,江湖真是奇妙。

乔春衫对这‘和平酒楼’的传说又燃起一丝信心。

当众出丑的那人本想找回场子,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抬头看了一眼‘和平酒楼’的旗帜,不敢再叫嚣,夹着尾巴黑着脸离去。

门口出现一位妙龄少女,臂弯间挎着包袱,夸到,“好俊的推手。”

那小二脸上毫无夸耀自负,平静抱拳,“承蒙姑娘夸奖。”

等待在旁的乔春衫立刻展露八颗牙齿,笑望来人,“芍药姑娘。”

几位小二纷纷流露出想笑不敢笑的吃瓜表情,热情招待,“二位请入座。”

芍药朝二楼雅座瞟去,“我们一起的。”

小二笑容不改,前进的脚步甚至看不出停滞过一瞬,殷勤将二人送至楼上雅座,二楼自有其他服务人员静候。引渡二人后,小二后退两步半膝跪地,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大礼。

回头的乔春衫不知所措。

名为芍药的少女却背着手,淡然点头应受,带着慌乱的年轻人落座。

这一会儿功夫,常红袖已经点出十二道菜,即使如此,她还在孜孜不倦地研究和平酒楼里面的新菜色。小二一个单子记不下,又开了另一单。

芍药开口劝,“差不多得了,小乔心思直,你点的他都愿意吃完,别再撑出毛病来。”

“行吧,“常红袖将菜单合拢,“再上一个酱香蹄花。”

小二一愣,“客官,我们酒楼没有这道菜。”

常红袖眼神坚定,“有的,你去问问你家大厨。”

二楼雅间小二的敬业程度更上一层楼,面对明显找茬的也能面色从容将单子填写完,带着微笑添茶。

潦草笔画的黄色点单手手传递,一路传到大厨手中,大厨呀哈一声乐开了怀。

“开火,烫猪蹄。”

席间等待的三人在闲聊,聊着聊着,常红袖就被其他雅间的聊天内容占据了心神。

嚼着果干,问,“仙进奉庄园,是什么地方?”

世事皆知的芍药也摆头,她从未听说过。

上菜的小二答疑解惑,“小的略知一二,我们酒楼的‘心平气静茶’就是从仙进奉庄园取得的原料,是吕城郊外的荔枝庄园,庄园主人江湖称号‘纯白仙子’,不平洲最可口的荔枝都是从仙进奉出去的。”

“是个果园。”

“没错,良田千亩种植的都是荔枝树,但庄主纯白仙子精通医理,时不时地为来往江湖人治病救命,故此仙进奉庄园也实为一座药庄。在昆南闻名遐迩,不过客官你们不知道也实属正常,纯白仙子低调的很,而且庄园位置偏僻,又是近几年才半开放给大家,故此除了我们本地人,很少人知道。”

乔春衫点头。

芍药见对面常红袖意犹未尽的样子,“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荔枝。”

常红袖比了一个手势,依旧支起耳朵听别人交谈。

很快,菜上了一大桌子,先前的果盘等小食都被挤到无处可去,被小二撤走。

放在中间的,便是酱香蹄花这道菜。

芍药提起筷子,酸溜溜地道,“你好大的面子。”

“什么意思?”乔春衫迷惑的很,他倒是蛮想去夹一个猪蹄啃啃的,“一道菜而已,虽然确实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芍药先顺下几口汤,才替他解惑,“嗯,路上你不是对六大派众生门很好奇吗?众生门的掌门亲自下厨做菜,此番面子给足了。”

乔春衫夹在半空中的肉瞬时间不知该不该往嘴里送。

且说不平洲江湖共有六大门派:九叶青谛、白昆仑、明镜派、玉衡派、**域和众生门。

前两者自持甚高,门派戒律严明、谨言慎行,轻易不放纵门派弟子下山游历,平时轻易见不到。

中间两大世家门派,地理位置与鹤度大城相近,血缘与鹤度中世家大族也相近,所以虽然是武林门派,下面却都一副公子小姐做派,骄奢**,一掷千金,不好相与。

后两者则门徒众多,散落各地,三教九流,藏龙卧虎,表面上一群乌合之众,实际上哪一个都不好惹。惹了一个,就等于惹了一帮,十分难缠。

江湖中盛传一句话,“前有狼,后有虎,宁愿昆仑当王母,不在众生吃蚝苦。”

指的就是白昆仑和众生门两派。

如果得罪了白昆仑,下场无非就是一个死。

但如果得罪了众生门,那日子就难咯,能把人活生生恶心死。

所以年轻弟子初入江湖,门派长辈都会再三告诫,看见众生门的人莫要惹,惹得起躲不起。

乔春衫出身鹤度世族,对众生门平日行径也略有耳闻。芍药觉得他懵懵懂懂很可爱,解释到,“众生门有一道无文规,每位上了春花江月夜榜单的门派掌门各代表一道菜,点了这道菜就等于拜过山头,如果众生门掌门愿意下厨便代表欢迎,之后不论是索要盘缠还是寻求帮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懒得搭理,就委婉推脱菜品食材不够,两方不见面,礼数做足,这是江湖通用的一个‘暗号’。”

“所以我们是酱香蹄花?”

“对。”

乔春衫鼓起脸,好似一个白面蒸包。

常红袖挑着夫妻肺片塞入口中,她偏爱吃有嚼劲带辣子的菜品,“嘟囔什么呢?”

避开小二,乔春衫偷偷道,“众生门掌门这个大厨还没有我做菜做的好吃,厨艺真的当不起这个价格。”

芍药很兴奋地问,“你还会下厨呢?”年轻人看上去一副贵气公子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时时刻刻一身白,没想到竟然会下厨做菜。

乔春衫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我爹从小就教导我如何用美味佳肴讨我娘的欢心,以后若是有自己的另一半,也必然要抓住她的胃,不让外面的坏人有机会拐走。”

芍药将桌上所有菜品挨个品尝一圈,拉住掌门袖子撒娇,“掌门,这个厨子我们带走吧,以后就不用赶路时干啃包子了。”

这菜每一道做得都极其符合芍药的胃口。

常红袖见桌子对面的年轻人一脸羞涩,就知道他必然是会错了意。

“别闹了,不可能跟你走的。”

少女回想当初,“他可是递过十八道名帖想要娶我做夫人的,可惜年少不知厨师好,现在日日饥没半饱,着实后悔的很。”

乔春衫瞪圆眼睛,呆呆地,“啊?”

芍药好女不提当年勇,摆摆手,继续吃饭,“算了,都过去了。”

王平特意去借了一盒香粉,将洗了好几遍的脸细细敷上一层,本来就白的面容更加白皙。他忐忑地来回踱步,“许久未见的故人,再见面时可该说点什么好呢?”

账房先生回首望一眼下方远去的马车,“要不然就别见了,昔日的故人,还是留一个悬念为好。”

“这……不行,我不能空手去见,小张小齐,你们去,哎算了,我亲自去买礼物。这样显得诚心一些。”

“门主,客人走了。”

“谁走了?”

“就酱香蹄花那桌客人走了。”

“那么一大桌子菜,吃了几口,就走了?太浪费了。”

小二一板一眼地回复,“回门主,他们打包带走了,没有浪费。”

王平一口气没提上来,消极地团成球,蹲到墙角偷偷哭泣去了。他的少男心。

小二欠身来到账房先生面前,八卦地问,“年先生,他们一行人都是谁啊?”

“你们门主的初恋,可听说过。”

小二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噶……门主喜欢男人?”三人中,一个浪荡不羁中年男子,一个衣冠楚楚少年郎,还有一个娇俏明艳的妙龄少女,好像哪一个都不符合初恋选项。

账房嫌弃他不通透,“别瞎打听,干活去。”

临别前乔春衫将琉璃罐子封存的蜜饯分享给马车内的二人,本意是三人同路去到鹤度大城,可吃个饭的功夫常红袖偶然听闻那仙进奉庄园有奇药,师姐妹当即决定转头去求药;而乔春衫家中来了消息,他则如先前所定一人一马取直回鹤度大城。

三人在城门口分道扬镳。

失去钱袋子的护航,师姐妹二人商量许久,抠门的将马车换成驴车,待遇降低但耗费的钱财也随之降低,反正二人都不是矫情娇气的主。

昆南山多树多,地广人稀,行走两日后,路过前十后五规格的马车长队,师姐妹二人都感到新奇。马车四周都挂着旗帜流苏,诺大一个笔走龙飞的‘悬’字,任谁都能认出来是明镜派的车队。

芍药揭开头顶遮阳帽帘子,“奇了怪了,这么大的规格排场,马车里面能是谁呢?”

睡眼惺忪的常红袖仰头打哈气,“你不困吗?”

“我刚刚睡过一茬了。”芍药心里打鼓,临近鹤度大城的明镜派离这里少说也有数千里之遥,必是有所求才会行至此,“该不会是悬老爷子亲自来仙进奉庄园求药吧。”

常红袖豹猫一般地伸懒腰,“哎哟,那我们的胜算岂不是少了许多。”也不知道酒楼中旁人所说的‘奇药’能有多少份,够不够众求药的药友分享的。

因为仙进奉庄园入口隐蔽,导致师姐妹徘徊久久也没找到庄园的具体位置。二人的干粮已经消磨殆尽。整个上午滴水未进的常红袖如僵尸一样躺的挺直,睁着眼珠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芍药则因为心情焦虑,嘴唇爆皮,舔一舔都能舔到血味。她心下不满,拍了某僵尸大腿一记,常红袖嗷一声翻个面,让阳光晒后背,吸取阳气。

“且放宽心,你一路上不是担心药有问题,就是担心人有问题。若果真是奇药,必然会落入你芍药口中。”

“大话一箩筐,可我们现在连庄园入口都没找到。”芍药就看不得她这副从容不惊的模样,好像挨饿的不是她一样。

“放轻松,一定能找到的。”常红袖笑眯眯地安慰着,给芍药找点活干,“我看你收下了剑庐太一阁霁阁主送的百宝箱,要不然做点什么小玩意儿给纯白仙子当见面礼,说不定庄主一开心这求药就顺利了呢。”

求人拿药送礼很应当,芍药一点头,“有道理。”

常红袖翻下驴车,去跟驴子老兄耳语,也不知道念念叨叨了一些什么,驴子松绑后便调转方向自行离去。

等在树荫下,芍药戴着护目镜,将巴掌大的一个小盒子打开,取出各式各样的‘挖耳勺’工具,在膝盖前摆成一排。许久没动手,手生得很,她打算先尝试做一些没有用但十分可爱的小东西。

蝉鸣鸟叫声引人昏昏入睡,常红袖很快进入梦乡,又被芍药摇醒,“你可曾听过牛抱元?”

“昆南第一拳师。”小道消息说他是明镜派悬家掌门的私生子。

“就是他。”

常红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芍药不可能忽然跟她提莫名其妙的人或事,这名字必然是有所关联,她又发挥想象力,问,“牛抱元和羊守一是不是亲兄妹?”

芍药见她上道,满意地应答,眼中散发出想看热闹的光芒,“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便是侠侣。”

“非也,牛抱元耽好美色,才半人高时便已熟练出入烟花柳巷,后来还专门去鹤度大城为当家花魁千金照面,敲锣打鼓娶回了家。”至于他爹悬老爷子有没有气吐血,就不得而知。

然而这么一个浪荡好色之徒,出乎意料地竟是个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和羊守一在断崖处困顿半个月,自创出一套绝世拳法,一举成名,开宗立派。

至于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跟羊守一这个女子一同困在崖低半个月,就无从而知。江湖上传言四起,说的多难听的都有,真相恐怕只有牛羊本人才了解。

芍药聊闲话的同时手指灵活不停歇,“你可见过羊守一?”

那是一个体型矮小的女人,因为被遗弃所以从小营养不良,她的面部颈部乃至半边身体全部都是可怖的烧痕,面色焦黄,手指蜷缩,看上去像是时日无多的人。

莫说牛抱元,纵使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普通汉子也会嫌弃此等丑陋女子。但江湖人却有自己的一套审美,两年前牛抱元英年早逝,死在了女子柔软肚皮上,却并未有指定继承者,羊守一一夜之间成为江湖中人最想偶遇的‘魅力女神’。

羊守一出名的时候,常红袖年纪还小,她未曾见过牛羊二位前辈曾经的辉煌。

“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常红袖抬起手挥一挥,远处的驴子叼着一串荔枝脚步轻快地往回赶。

“哦,先前你打盹时,我见羊守一在路边想要搭车,我没理她。”

“啊?”

“她现在应该还在这条路上,都是去仙进奉庄园的,你想搭她一程吗?”芍药跃跃欲试,“接触众矢之的,会惹上祸事哦。”

常红袖立刻跳起来,正义凛然的模样,“见人不救,不是江湖大侠的风范,调转驴车回头接我的‘魅力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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