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们念叨的第二波人颇为狼狈。
与苏慕梨的尴尬行径差不多,玉玄色此时此刻也恨不得钻进地缝中。他当时只记得护着堂姐玉幼黛,根本没看清楚是谁跟他同路,一堆人一窝蜂地朝着不同方向跑,很难顾得上其他。现在尘雾沉缓下来,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护着的是常红袖,黛姐姐则和芍药二人抱着头蹲在角落,墙边还贴着芍药一路搀扶下来的梅娘子。唯一一个奇怪的是霁芋姑娘,按理说她应该老老实实跟她双胞胎哥哥霁丞公子待在一起,却不止为何也慌乱地朝外跑去,跟她们几人共同挤进了侧路耳室。
玉玄色脸一黑。
他才不要拉着一个喜好男扮女装,好色流氓的手,保不准这人男女不忌,再看上他了呢。就在他要甩开对方的时候,常红袖自己送开手,还一脸嫌弃地往衣服上擦了擦。
色狼变态竟然还敢嫌弃自己?玉玄色小公子瞪大了眼睛,手指抬起来,刚要开口训斥。
恰逢此时,玉幼黛被烟尘呛到,轻轻咳嗽几声。
此时此刻,情况特殊,他忍了。玉玄色一撇嘴,去将黛姐姐扶起来,不耐烦地扇了扇面前依旧难散开的尘雾,“接下来的一切行为,都要听本少侠的,不可以擅自自我行动,听懂没有?”
女子们齐齐点头,表示明白。
回答整齐,玉玄色颇为自满地嗯了一声,双手背后,端起少爷架子。
芍药忍不住在内心叹气:傻子啊傻子。
被排挤在外的常红袖提起嘴角半笑不笑,也不知道乔春衫现在什么处境?
乔春衫同时也在思念她们,他与翠艳郎,易武双和玉执简三人一起成功地逃到廊道中,目前看来除了要忍受黑暗和难闻的气味倒也没什么额外危险。四人皆是个高腿长正值壮年的青年男子,此时进去是肯定进不去的了,就看该如何解救其他困在门内的人了。
易武双性情刚硬脾气中正,自然看不上翠艳郎这种妖里妖气临街卖唱的贱籍身份;乔春衫虽然穿着华贵,浑身气质却与江湖格格不入,显得像个走错地方的青瓜蛋子,没什么名气;几人之中,唯有玉执简这位玉衡派掌教亲传大师兄身份最为贵重,故此,易武双积极地摒弃二人,只与玉执简玉少侠商量接下来的对策。玉执简性格稳重老练,做事说话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人命关天,此时最重要不是寻找‘玉倾城’而是拯救其他困在机关门内部的人,他不了解这山体下面的构造,万一长时间缺氧而造成死亡,那就是最令人惋惜的事了。
玉执简一视同仁的尊重三人的意见,“我们是否原道返回,再叫上太一阁其他人一同开启机关门?”
翠艳郎的琵琶背在身后,他调解一下胸前的背带,满是无所谓的懒散样子,“行啊,反正我受不了在这么热的地方闷着。”
易武双则无条件支持玉执简的所有决定,没什么主见。
乔春衫反倒觉得不妥当,这一来一回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他同样担心缺氧的问题。再说了,太一阁对内保密很严重,除了裴阁主心腹和几位内门子弟能随意进入这铸剑炉内,其他人都不允许踏入一步,更别提会破解机关门锁了。若真走出去寻求帮助,恐怕也得不到有效支援,反倒耽误时间。
这里面闷热异常,氧气绝对不充足,尤其是芍药这种没有内功护体的普通女子,他不能冒险。更何况还有一点,且是很重要的一点,这廊道先前是霁丞三人带着走的,说不定会设置机关,尤其是现在机关大闸关闭,必然全场保持戒备状态。他自己封住手臂穴位,紧急情况下只能撒腿跑却施展不出什么内力,万一出事,甚至不能及时自保。
他将他的理由诉说后,玉执简和翠艳郎便同意滞留,直肠子易武双再次随大流地同意留下找机关。
密室内,气氛焦灼。
秦汇以两条人命相逼让霁丞必须拿出‘玉倾城’,霁丞公子一诺千金,进退两难。对峙半响,裴含光终究还是开口,“等等,我可以把‘玉倾城’送至你面前,至于你能不能安全无忧地带着它离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秦汇哈哈大笑,他早就看穿太一阁的谋划,“那挂链果然是你们故意弄断的,没关系,区区悬崖可挡不住我,既然敢来太一阁夺宝我便早有准备,就不劳你裴少阁主费心了。”
“小师叔,不可。”霁丞公子皱眉,想要阻止对方。
裴含光没理他,径直来到祖宗排位的供桌前,将上供果盘尽数移开,撤走绒布露出下方的转盘。那转盘寻常人一个巴掌大小,漆黑通透不知是什么材料制作而成。
“快点!”秦汇恐有变故,厉声催促。
霁丞紧紧握住拳头,呼吸急促,想要找机会上前解决掉秦汇,然而秦汇常年在江湖上飘,也不是吃素的,他挟持着二人退至墙角处,将自己看不到的后背保护起来。硬碰硬怕是不得行,密室内光线昏暗,裴含光的手在供桌上摸索几下才扭开转盘。
被挟持的苏慕梨大气不敢喘,目光同众人一样,紧紧盯着那转盘。裴含光退后两步,侧开身,只见那供桌牌位后方,一个盒子从机关托盘上缓慢升起,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
“我……哈哈哈,我秦汇终于得到天工十六器‘玉倾城’了。”他仰天大笑,手中的刀尖因激动颤抖而扎破苏慕梨的皮肉,小女子立刻尖叫挣扎,秦汇本没拿她当一回事,却没料到踩在脚下的人此时攥住他的脚腕,一使劲儿。
“啊!!!!!”
似乎听到远处有惨叫声,芍药皱巴着脸朝另一侧墙壁依偎过去。相比较于另外两拨人,她们这里人数最多,但所处的耳室位置却最为狭小。氧气供给跟不上,如果这个机关大闸一时半会儿打不开,第一个死的就会是她们。
身着女装的常红袖毫无形象地坐在几个砖头垒起来的临时板凳上,从胸前取出先前藏匿的糕点不避人的啃起来,“密室那边八成已经打起来了。”
玉玄色,玉幼黛,梅娘子和霁芋等人全部朝她这方向看来,闻到食物的气味,实在是此刻最令人振奋的事情。依旧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的芍药也掏出自己的开始大口大口啃起来,山体下方燥热无比,她特意带了一个脆生生的梨子,补水的同时还可以消磨时光。
咔哧咔哧。
咔哧咔哧咔哧。
师姐妹俩吃得欢快,耳室内所有人的脸都是黑的,玉小少爷的脸尤其黑,若不是常红袖吞咽糕点没什么声音,他就直接发作了!
“常某人的规矩,一块糕点换一个秘密,想吃就说,不想吃就等待救援。”
“你想听什么秘密?”许久未出声的梅娘子开口。
“都可以。”常红袖来者不拒。
梅娘子不安眨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好,那我说一个有关‘玉倾城’的……”
娇纵跋扈的玉幼黛突然举手打岔,“‘玉倾城’不在密室中。”
霁芋姑娘扭头看她,二人年纪相差不多,眼神中隐约带着责怪。
常红袖将糕点隔空抛过去,吓得大小姐花容失色,起身去接。
“‘玉倾城’在哪里?”
玉大小姐嫌弃地吹了吹手心里来之不易的糕点,“我不确定,但昨晚我看到那个秦汇鬼鬼祟祟地下来过,我看他……”
“你拿的是我们家的糕点!”霁芋突然扬声打断,怒火冲冲地瞪着常红袖,竟然有人用自己家的糕点来威胁主人。
被她一吓,玉幼黛顾不上礼仪,赶忙将糕点塞入嘴中,她容貌本就娇俏,此时更是可爱的好似一只小仓鼠。咽下去后才顿悟方才行为不雅观,玉大小姐有些迁怒,冷下脸来不再说话。
芍药依旧维持同样的隔墙有耳姿势,观看这一场闹剧。
常红袖还不怕死的逗弄,“那你吃不吃嘛?”
霁芋气鼓鼓抱胸,背过身呈防御状,“我没有秘密。”
常红袖笑着学她,“恰恰相反,我觉得这耳室里霁小姐你的秘密最大。”
霁芋脸色一冷,眼神恶狠狠地震慑对方,“你休想从我手里头得到任何秘密。”
“你们是一伙的。”观察她许久的芍药突然开口。
霁芋呼吸一窒。
“现在在密室内动手的秦汇是你请来的帮手。”昨日未过悬崖前易武双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们师兄弟受邀前来帮助新任太一阁阁主继位。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徒孙霁丞公子和亲生儿子裴含光身上来回观察,谁都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位娇滴滴的霁芋小姐。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指责我勾连外人?”
“在我家芍药给出证据之前,霁芋姑娘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江湖上通常会是什么样的人才在胸前腰间垂挂米粒粗的金链子?”
见霁芋哽咽住,耳室内的其他人才意识到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玉家这俩位金尊玉贵的小姐少爷自然不知道,梅娘子好歹在漂泊江湖多年,她道,“通常只有下九流里的偷儿才会有此装扮,起初只是因为‘腰间缠金,钱自掌中现’的说法,后来逐渐演变成不同流派不同的缠法。现在江湖上遵从次例的恐怕只有盗墓走穴一排的偷儿盗贼。”
常红袖点头,将最后一块糕点连带着手帕抛给梅娘子。梅娘子道谢。
芍药离开墙壁,走到霁芋面前,“霁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与易秦师兄弟二人曾在太一阁的悬崖旁相遇,我这个人平时闲来无事就喜欢观察周围的人,秦汇站无站像腰背不直,应是与自幼修习缩骨软骨功此类绝活有关,再加上他腰间露出一小段金链子,虽然只是短短刹那,我便猜出他是下过地的盗墓贼。所以我让常红袖小试他一下,故意称缆车不再来,用鹰勾爪和红绸引出秦汇的所属派别。他的臂力尤为强悍,耐力和勇气都高于寻常江湖人太多,从高空而下丝毫不慌,没有数次练习是不可能镇定到如此程度的。故而秦汇应该属于飞猴一派的探洞猴,常年游走于绳索间,他的腰间必然就是锁金爪。我说得可对?”
“我怎会知道?你们休想栽赃我。”
“先前玉大小姐道出秦汇夜间来探密室的秘密,被你中途打断,这炼炉密室只有太一阁的几位才知道所在地点,而秦汇初次登门拜访,连缆车几点准时开启都不知情,几个时辰内就能轻松下到这密室门前,打开机关门,若说没个人帮忙,还真难相信。”
“随你们怎么说。”霁芋已经恼羞成怒,打定主意不再开口搭理她二人。
玉幼黛左看看霁芋,右看看常红袖,看热闹般在中间发出小小声地赞叹。玉玄色则抱臂上观,内心别有一番计较。梅娘子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处,她已然有了缺氧的晕眩感。
常红袖起身伸懒腰,“你不适合柔弱大小姐人设,霁芋,裴阁主既然秘密传你阁主之位,就必然会传你机关之术,还是把大闸打开吧,从我们几人身上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先前气鼓鼓的霁芋恢复正色,那本该温婉细眉间显现出少许英气,“你倒是比我想的还要聪慧。”
芍药谦虚一笑。
被戳破了她也不装了,霁芋起身上前,敲开墙壁上的砖头,拉出机关把手。还未待她使劲拉下,几人头顶再次传来齿轮转动响声,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去,声音顺着墙沿边上方一路走过,最终发出两声沉重的空响声。
机关大闸被打开了?
玉玄色第一个跑过去查看,耳室的门果然松动些许,却没有完全打开。
闸门外。
“当真有效果哎。”易武双撑着手臂,将门缝再次推开更多,翠艳郎却让他起开,不要妨碍机关门的自然闭合。
易武双只能讪讪退开,嘴上还硬抬杠,“想不到区区一个吹拉弹奏以色侍人的琴师也能解开机关大门。”
“谁让我幼时拜入天工府门下,修习锻造机关器……”翠艳郎将发簪在手指间舞上一圈,见三人严肃看向他,狡猾笑出声,“开个玩笑,天工府可不是我这种废人能随意进的。”
乔春衫轻揉因为堆积沙尘太厚而不舒服的眼睫。玉执简却不似他这般单纯好骗,静心认真观察琴师的背影,心下思索着其他可能性。一旁的易武双也在琢磨着,凭借‘想不通就直接上手’的基本江湖人素质,抬掌朝还贴在门上摸索听声音辨位的琴师攻去。
翠艳郎一个断切卸下攻来的这股子劲道,继而借着巧劲以力抵力,压下易武双的手臂,“找死吗你?”
易武双偷袭不成,却也不恼,反而惊奇道,“你不是瞎子,你能看得清。”
翠艳郎想到在丝帕下翻白眼对方看不到,特意将帕子解开,露出双眼翻给易武双看,“我又没说过我看不清,是马虚小老儿胡说八道瞎诌的。”
失去遮掩的眉目尤显多情,琴师凤眼狭长,容貌竟然不输在场的玉执简和乔春衫分毫。
易武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小白脸,“你难道不是中了寒雨冰心囚毒?”
翠艳郎提起嘴角妩媚一笑,“说你傻还真不是冤枉,你用你那个值钱脑子好好想一想,此时此刻太一阁中寒雨冰心囚毒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他们又有几人能符合特征的?”大家都隐藏的很好,不会把来意放在外面展现。
“释放寒雨冰心囚毒确实是‘玉倾城’的技能不假,但要中寒雨冰心囚毒却并不一定是被‘玉倾城’攻击,据我所知,光是摆在明面上的类似毒药就有三种,当年‘玉倾城’横空出世,便有许许多多机关锻造大家关起门来悄悄研究仿品,争取压制住‘玉倾城’和天工十六器的风头。”
这里面乔春衫年纪最小,对江湖旧闻也不熟悉,故此听得最认真。
“我身上的毒并非‘玉倾城’所下,但马虚老头儿说得也不算错,如果真中了‘玉倾城’的寒雨冰心囚毒确实会是眼瞎发根白的症状,我们之中,只要他裴含光一个人是真的被‘玉倾城’所伤,而且他怕是中毒已深,时日不多了。”
“哈,裴含光也是瞎的?”他虽然眼睛蒙着绸带,但看上去行动自如,完全不像啊。
“任何人瞎了十几年,在自己家都会行动自如的。”
乔春衫想起偷窥裴含光小师叔的中毒惨状,心下一个激灵,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等,翠兄,寒雨冰心囚毒每晚都会在同一时间发作吗?”
翠艳郎长睫在烛光下显得尤其妖异,“差不多吧,视每个人的内功深厚而定。”
玉执简将手搭在乔春衫的肩膀上,“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事情有点不对劲。赵九川遇害那一晚,我特意去探看了裴含光,知晓他当时在用内力对抗寒雨冰心囚,形状痛苦不像伪装出来的。那个时间段赵九川应该遇害不久,如果排除裴含光等中毒人士,那么……就不太可能是……”乔春衫言尽于此,有点说不下去了。
但在场的另外三位都听懂了。
当晚留宿的除了主人家,基本上一多半就是中了毒想要寻求‘玉倾城’解毒的人,如果相差无几的时间内众人毒性发作,便不可能忍着巨痛来到赵九川的内室杀害他,如果排除这些人,那么剩下的嫌疑人除了霁丞霁芋就是几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了。
她们几人的嫌疑陡然飙升。
而且假设恰好赵九川本人当时也在抵抗寒雨冰心囚,那么随意一个弱者也都有机会可以近身相搏一击毙命,只要成功扰乱赵九川行功岔气,就可以直接让他全身毒素逆行,继而爆破而亡。
这跟赵九川的诡异死因反倒对上了。
“但是霁丞公子也有可能。”他的嫌疑并不小。
玉执简作为好友替他道出秘密,“霁丞他也中了寒雨冰心囚毒。”
“什么?”
玉执简叹息,“而且他的毒,也的确是‘玉倾城’下的,不过裴含光替他担了一部分,所以他的症状没那么明显。”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夜偷窥,裴含光能痛苦成那个样子,敢情是叠加毒素导致的。
翠艳郎手里的活计不停,却不影响他不屑哼出声,“他们师叔侄俩关系倒是挺好。”
玉执简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他和霁丞虽是至交,却不曾讨论过家中事务,霁丞许多年来也从未主动提过他还有一个小师叔裴含光。
“这也是为什么他自作主张同意‘玉倾城’寄存太一阁的原因,事后那位老前辈答应了可以替他解毒。”要知道单单只是获取天工十六器是没有用的,这‘玉倾城’只能配合天工府内门功法才能完全发挥作用解开毒素,否则只是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
亢。
头顶再次传来响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