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月离一曲弹完，也不看前方三位考核官的反应，抱着琴走回位置坐下。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的琴艺有了长足进步，虽然还无法弹奏《阳春》、《白雪》这样高难度的曲子，弹起一般的琴曲却已没有障碍。
当然，这并不表示他的琴艺有多出众，只能算差强人意。
“那姑娘就是庄漓？长得确实不错。”露生抬起涂了寇丹的手指，绯色指甲迎着光有些透明，粉嫩得犹如花瓣，“琴弹得不怎么样，不过冲她那张脸，倒是可以留下当个备选。”
云绣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凭借如此姿容，哪怕才艺差些，也足以堪当花神之任。毕竟我们要的花神……”
“留下吧。”楼主冷冷地打断她的未尽之语，目光凝在庄月离脸上，有片刻的恍惚和怀念，“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琴大人……”
云绣与露生对视一眼，后者掩唇轻笑：“楼主，您怕是记岔了，琴大人风趣幽默，又温柔体贴，可不像她这么清冷。要我说啊，她更像咱们的云图大人，红梅白雪，深潭明月，多么超然绝俗……”
楼主斜她一眼，没有开口，却让她悻悻地闭上嘴，噤若寒蝉。
三人的对话虽轻，却被有心偷听的庄月离尽收耳里。
她们是妖，而且实力不弱，被她们称为大人的，要么是强大的修行者，要么就是传说中的大妖。
琴大人、云图……等江与非回来再问他是否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正想着，最后一位姑娘的才艺表演刚好结束，楼主摆摆手先行离开，随后被遣退至月亮门外的婢女们纷纷回到自家姑娘身边，江与非也混在人群中间，不声不响地走到庄月离身后。
见他平安无事，庄月离微微松了口气。
待婢女们站定，云绣宣布了此次考核的结果。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合格，需要参与六日之后的复核；合格者中，以一个叫芳泽的姑娘表现最好，分数一骑绝尘。
庄月离扫了眼自己的分数，在合格区间内。
“好了，考核结束，该准备复核的回去准备，暂时合格的再接再厉，都散了吧。”露生慢条斯理地起身，抚着发髻踏水走下碧玉圆台，扬长而去。
庄月离与江与非相视一眼，若无其事地随人群走出江南春意堂大门。
回到秋月长天阁，庄月离信手一挥，给整个院子下了隔音术，又把门窗关上，有些跛地走到他面前问：“找到什么了？”
江与非看着他的脚：“你的脚受伤了？”
庄月离一愣，忽略的感官被他一问骤然复苏，右腿隐隐抽痛。
一看他的表情，江与非就知道他肯定后知后觉，无奈地拉着他在床上坐下：“自己检查，或者让我看看？”
“不用，我自己来。”庄月离有些不好意思，婉拒他帮忙的提议，自行运转灵力汇至右腿，“无碍，只是方才弹琴时被楼主的护体灵力震了一下，血脉压迫不通，我已用灵力疏散经络，很快就没事了。”
“被楼主的护体灵力震了一下？怎么回事？”江与非追问。
“她在试探，试探我们当中是否有修行者。一般修行者突然遇袭，都会条件反射地防御或是反击，再能隐忍，这突如其来的灵力震荡亦会牵动其体内灵力，她是在用这种方法筛选潜藏的探子。”
揉揉酸疼的小腿，庄月离接着说：“幸好我早有准备，以游仙之法掩盖修为，并未被她看出端倪，不过有几位姑娘当场漏了馅，都在考核不合格的名单中。”
“原来如此。看来杏花楼背后的秘密干系甚大，否则她也不至于如此紧张。”江与非摇摇头，以一句感慨结束这个话题，并说起自己的发现。
那几本日记。
将其中一本交给庄月离，江与非道：“这是我在楼主房中找到的，应该是她的日记。我没来得及看完，咱们一起看吧。”
庄月离点头：“好。”
两人并肩坐着，一人一本快速翻阅。远远看去，他们翻页的动作完全一致，几乎是同时看完一本，然后交换对方手里的重复上一个动作。
很快，他们便把日记都看完了，并顺手筛出其中有价值的部分。
“日记里多次提到让花神融合什么，要唤醒什么人，而且此事持续了三百年，却次次失败。”庄月离和不久前的江与非想到一起去了，“难道与画上的梅妖有关？”
“八.九不离十。”江与非点头道，“你看，这一篇说到她们借某人之躯重活一世，正好同画中的造妖之景相符。只是有一点我很奇怪，为什么她用的是‘唤醒’而不是‘复活’？莫非梅妖并未真正死去？”
“还有融合失败的花神们都去了哪里，即使在融合过程中身亡，也不该一直杳无音讯，甚至过了花朝节后便再无人问津，仿佛她们不曾出现在世间。”庄月离补充道。
江与非支着下巴：“神秘消失，刻意淡化她们存在的痕迹，恐怕除了融合某样东西之外，她们还有其他‘任务’。也不知道四哥和红枫他们查得如何了，有没有与此相关的线索。”
庄月离正要开口，忽有一道流光从窗外飞入，化成一只纸鹤落在他掌心。
“说曹操曹操到。”他微微一笑，“是阿宇的信鹤。”
“别人用信鸽，四哥用信鹤，还真是不走寻常路。”江与非从他手中拿过纸鹤展开，一眼扫过纸上的字，笑道：“四哥让我们到太云楼，他们发现了很重要的证据。”
……
太云楼雅间内，江宇点了一桌佳肴，自己却一口未动，端着茶盏也不喝，手臂拄着窗台远眺出神。
江雪剑横放于他膝上，光华烁烁，正在吸纳日光修炼。
红枫倒是吃得不亦乐乎，左手鸡腿右手螃蟹，独自一人吃掉大半桌菜肴，脸不红心不跳地又让小二上了十几道菜。
她在江家素有“小饕餮”之名，食量是出了名的大。不少族人私底下讨论江家生意日益兴盛的原因时，总免不了把“养红枫小姐”这一条混入其中。
不是玩笑，他们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庄月离和江与非走进雅间时，红枫已经吃了两桌菜，刚吃个半饱，正琢磨下一桌点哪些菜。看见他们，她高兴地招了招手，然后大手一挥，让小二照着菜单都来一份。
庄月离眨眨眼，看了看江与非。
江与非淡定道：“放心，吃不完红枫会扫尾，绝不会浪费一根青菜。”
“有我在，不存在吃不完的情况。”红枫笑嘻嘻地说。
“……好吧。”
庄月离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江与非也非常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给他倒茶递筷子。
红枫见状，也捧着茶杯伸到他面前：“哥，我也要。”
江与非收起笑脸，换了张冷酷无情的：“自己倒。”
“哦。”瘪瘪嘴，红枫横他一眼，小声嘟囔：“见色忘妹。”
江与非起手就是三个爆栗，敲得她连滚带爬跑到江宇身边，抓起江宇的袖子往头上一罩，躲避他的魔爪。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江宇回过神来，随手拍拍红枫的脑袋，“先说正事吧。我和红枫在苏姜云，也便是今年花朝节的花神家找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梅心妖魄，另一样……”
他把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简单说了一遍，又取出封印着梅心妖魄的画轴和那截从兰花苗底下找到的梅枝，让庄月离和江与非两人查看。
红枫啃着卤鸭爪，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四哥说，三百年前那三位花神，包括这些年所有花神的死，都与梅心妖魄有关……”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庄月离与江与非便异口同声道：“融合！”
“对，融合！”红枫拿鸭爪蘸蘸卤汁，再啃一口，“杏花楼的人可能是让花神们将梅心妖魄融入心脏，吸收其力量，唤醒梅心妖魄的主人，梅妖。可是梅心妖魄的力量太过霸道，她们的心脏无法承受，最终便会焚心而死。”
庄月离拿着画轴，稍微展开一点，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便让他迅速将其卷了回去。
江与非见状，沉声道：“你们发现的线索，正好与我们调查的结果对上了。”
说着，他将杏花楼以梅妖躯体造妖之事和楼主的日记内容娓娓道来，听得江宇脸色微变，红枫也感觉手里的卤鸭爪……不，卤鸭爪还是香的。
“人造妖怪，这不是昆仑遗族才会干的事吗？那可是人家的不传之秘，杏花楼是打哪儿学来的？”红枫愣愣地问。
“不清楚。我曾怀疑杏花楼的幕后之人是昆仑遗族，但找不到证据，而且昆仑遗族没有动机帮助妖族，他们本是世上最厌恶妖族的一群人。”江与非盛了碗翡翠白玉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造妖之法的来由无从查起，现阶段也不必去查，我们要弄清楚的，是杏花楼为何要让唤醒梅妖，她们究竟有何打算。”
“除此之外，”他顿了顿，说起自己在楼主院中的另一发现，“我在楼主住的小楼前院无意中发现了一套华服和一颗夜明珠。夜明珠的主人已死，但深夜进入楼主院子，本就是一件值得揣度之事，结合之前我从巡逻的大爷口中套出来的话，我怀疑此事皇室同样知情，甚至可能是帮凶或……主谋。”
庄月离心念一动：“阿宇，与非，你们可听说过云图和琴大人这两位大妖？先前考核的时候，我听楼主露生姑姑提起过这两个名字。”
被问到的两人齐齐皱眉，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典籍是否有提及他所说的大妖名称。
没被问到的红枫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举手：“那个……我在一本话本里见过这俩名字，梅妖云图，狐妖琴九书，很多妖怪都称琴九书为琴大人。”
庄月离：“……”
江与非：“？？？”
江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