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准备下山

天下第五门派泽海山最小的弟子叫陈岁安,今年十六,她的五师兄泽安如今是那门派的掌门,而她如今在泽海山山脚种地。

山脚周边的镇子住户不多,见着外地人总有好奇的乡亲过来一问,小姑娘就会停下锄地或者摆弄秧苗的手,直起身来,道:“倒不是这山上呆的不舒坦,只是这江湖是一天不如一天,各大门派凋敝没落,有些的甚至连个坟堆都没有。我家这由六师姐打下来的第五门派的头面也早没了用处,拉出去还不如一个名号响亮的蜜饯铺子讨人喜欢呢。我也就不当小弟子了。”

镇子里的人得到想要的回答便乐呵呵地走了,只余下满腔心事的陈岁安继续干着活。

她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她那已经上了年纪的师父闭关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江湖近况,而后发出了一番大笑。

当时忙着闹腾的陈岁安,站在末尾小声地问几个师姐师兄:“师父这是怎么了?”

八师兄丁敛向来规矩,偷摸着摇摇头就叫陈岁安先闭嘴听师父讲话。

七师兄江明向来话多,可这事情他也不理解,只好说是不知道。

再往前站着的,陈岁安踮起脚尖也没能听到他们说话。

没能多听师父训几回话,也没等到泽海山又一年春,老师父就在一个夜里驾鹤西去。

他只在临终前托人把山中所有的钱财物件打点一番,给泽海山的弟子一分,叫弟子们想下山的便自去谋条生路,不愿下山的,就替他稍微守守这落魄门楣,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这帮人务必把大师兄给寻回来。

将师父送走之后,他一行亲传弟子里最稳重的泽安就当上了掌门。

师兄弟们走的走留的留,哭声喊声竟叫平日里还冷清的泽海山热闹了一晚上,至于年纪最小的陈岁安则是那甘愿留在山上却被人推着下山来寻大师兄的一份子。

然而陈岁安压根就没有见过大师兄的真容,于是她只好拎着纸笔向自己那一行师兄师姐请教去了。

据二师姐所言,大师兄是极有天赋的人,偏偏还最勤奋,年纪轻轻便在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

据三师兄所言,大师兄模样生的是十分俊俏,眉如墨染,目似含星,一笑起来,整个泽海山上的花都会开。

据四师兄所言,大师兄是天底下最良善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得知有人生了难,他便会倾囊相助。

据五师兄所言,大师兄是最好的师兄,哪怕掘地三尺倾天一丈,也绝寻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

陈岁安是最爱她的六师姐的。虽说行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嘴里的故事是极多的,什么孙行者智取鲁智深、白骨精倒拔垂杨柳、虎与武松,一打开了话匣子就能让陈岁安和一群小孩在她身边乖乖坐大半天。

但陈岁安此时也不敢去找她,只因为她但凡在行梦跟前说一句大师兄,行梦就会与她们师父一般疯疯癫癫,时哭时笑。

但从六师姐那些疯疯癫癫的话里,陈岁安也能察觉到自家大师兄应是极好的,要不然哪里值得全山上上下下把他惦记那么久。

思及此处,陈岁安更认定了要把大师兄寻回来的念头。

可这天下之大,从未下过山的陈岁安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他。一时只得在山中又耽搁了近两月才敲定下山的时间。

按照计划,后日陈岁安就要启程,她的几个师兄师姐现下只有她二师姐和六师姐留在山中。于是她也只要向她们二位说一声就是。

这边陈岁安刚要出门,就听到了敲门声。

“叩、叩、叩”极清脆的三下,陈岁安立刻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开了门。

还穿着一身素衣的永欢手中拎着包裹,陈岁安赶忙接过把人迎到桌边坐下,问:“二师姐!我刚好要去同你道别,你怎么先来找我了。”

桌上的茶水早已经凉透,最近山里实在太忙,早没人管这些。

“我先来看看你。”永欢笑着坐下,“行梦说你后日下山,我才觉着这时日当真是快。明明我刚见到你时,你也不过七八岁。”

陈岁安把包袱放到桌上。她心中难受,脸上也不知如何掩饰,便露着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心软,道:“师姐,我若走了,这就只剩您和六师姐了……我当真是舍不得你们……”

“我们也舍不得你。”永欢还是笑着,可如今眼底总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只是这到底是师父遗愿,我们实在是不好不听。”

永欢平日里总是平和的,所以此刻那话里无法掩饰的悲伤情绪就格外让陈岁安觉得难受。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陈岁安委屈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对了,我来这是要给你些东西。”永欢将桌上的包袱打开,里头的金银细软被光照着晃得人眼睛疼,“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若不够了再传信回来。我本想还替你再做两身衣裳,可时间匆忙,这就只准备了一套,你也带着吧。若是天气冷了,你就再就近找人做一身……”

永欢轻声地念叨着,细细软软的声音如春风拂面。陈岁安站在一旁顺着她的话将包裹仔细看过,最后道:“谢谢师姐,您不必这么麻烦的。”

饭饱衣暖,金银管够,山中哪个弟子外出能有她这么好的福气。

“你平日如此可爱,师姐舍不得你。”永欢朝她笑了一下,“还有最后一样。”

“什么?”陈岁安红着脸认真问道。

永欢从袖中抽出一副卷轴缓缓展开。卷轴里的男人负剑而立,一身极普通的蔚蓝色衣裳也无法遮住的颀长身形看得陈岁安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画中无风无雨,只能瞧见些许青色石板铺成台阶没入云中,男人似乎是要顺着台阶往下,忍不住回头时留给了作画者一张极标志又舍不得忘的脸。

陈岁安一眼便知,这画中的地方是泽海山的大门。

“这便是大师兄……”永欢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泛红,可语调却还是强忍着平静,“可这场景也是许多年前了,现在的他也许也不是这副模样了。”

陈岁安会意,弯腰凑到六师姐面前,打趣道:“习武修身之人嘛,再变又能变到什么样子去?师姐还和我儿时第一次见你那般好看呢。”

永欢轻点了一下陈岁安的额头,笑道:“你啊。”

两人又坐在桌前说了许多,直到夕阳渐沉,永欢看了看天色便准备回去。走出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身来,嘱咐道:“阿岁,你千万千万,照顾好自己。没银子了便传信回来,这一路不要苦着。”

陈岁安极郑重地同二师姐告别完,收好了包袱便往自家六师姐那跑。

自陈岁安有记忆起,六师姐的身体就不大好。若是大夏天的还肯坐着轮椅出出门吹吹风,若是下起雨来便整天整夜地窝在屋中。

当时年幼但胆子颇大的陈岁安死皮赖脸地缠着人给自己讲故事,一来二去接触多了,陈岁安也成了行梦无数个因为腿疼而睡不着的深夜中不多的慰藉之一。

“阿岁岁,答应师姐,别去了。”这番陈岁安刚给自家六师姐说完大师兄的画像,行梦便扣住了陈岁安的手腕,言中恳切之情几乎溢出。

陈岁安熟练地回握住行梦的手,认真道:“山中弟子都要远游,我这刚好还有事要办。就恕我这一次,不能如师姐的愿了。”

行梦早年练剑生出的茧早已褪去,此刻摸上去和没有骨头似的软。陈岁安将行梦的双手搂在掌中小心地捏着,道:“我不在,六师姐也要好好吃饭,休息,睡觉。那些小孩要听故事等我回来,我和他们说。”

行梦微微摇头,似乎是在否认陈岁安的话又似在劝说自己别再说什么扰乱她的道心的话,只道:“是啊,我说过许多回。可还是人人都要下山,人人都要去经历苦难,只是现在轮到我们阿岁岁了……明明你才十六啊……”

陈岁安低垂着眉眼望向行梦,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行梦长出口气,朝着身侧的红木桌子微微颔首,道:“岁岁,扶我去梳妆台那。”

屋子里只点了两根烛火,立在桌上随着细微的晚风悠悠晃着。陈岁安连忙将人带到了梳妆台边,手中也极熟练地拨弄起一边的发簪。

“不用了。”行梦挥手制止,“你把镜子往左三下再往上一下。”

陈岁安放下要给行梦挽发的手乖乖照做。就听着眼前这雕花刻凤的红木梳妆台发出“嘎达”一声,行梦道:“岁岁,你低头,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师姐,这是?”陈岁安把从台子底下摸出的东西递过,心中疑惑。

随着那细长红色木盒缓缓打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把摆放得极妥帖的空剑鞘。

“这是月缺的剑鞘。”行梦伸手轻轻拂过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的旧剑,脸上的万千情绪最后都被一声长叹遮去,“除了这身伤病,这便是我下山之后唯一还留下的东西。”

泽海山弟子的第一把配剑大多是初入山时由山中统一赠与,待后来能力渐长,便可以自行锻造购买,若是资质不错被某个师祖师叔收走那就能得到一把泽海山藏剑阁中的赐剑。

月缺剑鞘精致华丽,一看便知是出自高人之手。陈岁安不觉得自家曾经名动江湖的六师姐需要自己锻造配剑,便小声问道:“那月缺剑呢?”

“剑……”行梦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我无能,自然守不住。”

“师姐……”陈岁安赶忙噤声,“我……”

行梦神色如常,好像早已与月缺许多年的空置释怀,“无妨,本就是我技不如人。”

“哪有。”陈岁安赶忙摇头否认了自家六师姐的话,毕竟她幼时还曾亲眼瞧见行梦一掌击碎了山后的一块巨石。

“好了,这剑鞘我就交给你了。”行梦将月缺剑鞘放回盒中一并塞到了陈岁安怀里,“我早已不再练剑,往后应当也不能再拿起它,你带去山下换几两银子就当我的赠礼了。”

“师姐,这怎么行?!”陈岁安急吼吼地将木盒往回推着,“这是你的佩剑,我怎么能拿。”

“岁岁。”行梦制住她的动作,“你带它走吧,扔到哪里都好,别让我伤心了。”

饶是陈岁安再迟钝在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稍作思考后认真道:“好,那我就替与共谢谢师姐给它找了个伴了。”

与共是陈岁安去年生辰时候收到的贺礼,长约三尺,重约二斤,剑身细长,削铁如泥,她平日里除去练剑也不常用,因此也没见过血。此刻正乖巧地躺在她要带下山的包裹里。

行梦微笑道:“好,那现在我们话也说完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你师姐我可是饿得不行了。”

陈岁安笑着点点头,乖巧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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